崇禎三年正月十五晚上,沒有往年元宵節熱鬧的花燈集會,沒有喧天的爆竹煙花,整個大街上只有寒風在呼嘯盤旋,只有街角里那些流民垂死的最後一聲慘叫。
約摸一更天氣,北京城裡已經靜街,顯得特別的陰森和淒涼。重要的街道口都站著兵丁,盤查偶爾過往的行人。家家戶戶的大門外都掛著紅色的或白色的紙燈籠,燈光昏暗,在房簷下搖搖擺擺。在微弱的燈光下,可以看見各街口的牆壁上貼著大張的戒嚴佈告,或者掀起一角,嘩啦啦的響。
在又窄又長的街道和衚衕裡,時常有更夫提著小燈籠,敲著破銅鑼或梆子,瑟縮的影子出現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緩慢的、無精打采的鑼聲或梆子聲,無精打采的喊著慣例的號子:“天下太平,盜賊不興,平安無事,海晏河清。”也在風聲裡逐漸遠去。
城頭上非常寂靜,每隔不遠有一盞燈籠,由於金兵佔據了通州和運河兩岸,以及京畿外大片國土,所以現在東直門和朝陽門那方面特別吃緊,城頭上的燈籠也比較稠密。城外有多處火光,天空映成了一片紫色,從遠遠的東方,不時地傳過來隆隆炮聲,好像夏天的悶雷一樣在天際滾動。但是城裡的居民們得不到戰事的真實情況,不知道這是官兵還是後金的建奴兵放的大炮。
儘管東城外炮聲隆隆,火光沖天,城內有兵馬巡邏,禁止宵行,滿街難民哀嚎垂死,但深宅大院中仍然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那些離皇城較近的府第中,為著怕萬一被宮中聽見,在歌舞宴飲時不用鑼鼓,甚至不用絲竹,只讓歌妓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輕輕地點著板眼,婉轉低唱,有時歌聲細得像一絲頭髮,似有似無,嫋嫋不斷,在彩繪精緻的屋樑上盤旋,然後向神秘的太空飛去。
主人和客人們不時的停杯在手,腳尖兒在地上輕輕點著,注目靜聽,幾乎連呼吸也停頓下來。歌喉一停,他們頻頻點頭稱賞,快活地勸酒讓菜,猜枚划拳,他們很少人留意城外的炮聲和火光,更沒人去想一想應該向朝廷獻一個什麼計策,趕快把清兵打退,還京畿一個太平。
北京城裡的災民和乞丐本來就多,最近又從城外逃進來十幾萬人,沒處收容,有很多人睡在街兩旁的屋簷底下,為著害怕凍死,擠做一堆。他們在刺骨的寒風中顫抖著,呻吟著,抱怨著,嘆息著。女人們小聲地呼著老天爺,哀哀哭泣。孩子們在母親的懷抱裡縮做一團,哭著喊冷叫餓,一聲聲撕裂著大人的心。但當五城兵馬司派出的巡邏兵丁走近時,他們就暫時忍耐著不敢吭聲。從年前戒嚴以來,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難民死亡,大家只是麻木的看著。雖然五城都設有粥廠放賑,皇家商行和大明新聞報社也施捨粥飯,但死亡率愈來愈高,特別是老年人和兒童死得最多。今夜刮東北風,冷得特別可怕,誰知道明天早晨又會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屍體被抬送到亂葬場中
今天晚上,崇禎是在承乾宮同他最寵愛的田妃一起用膳,但心情憂鬱,使原來白皙的兩頰如今在幾盞宮燈下顯得蒼白而憔悴,小眼角已經有了幾道深深的魚尾紋,眼窩也有些發暗。一連幾夜,他都沒有睡好覺,今天又是五鼓上朝,累了半天,下午一直在乾清宮批閱文書。整整一個下午就沒有離開御案。
有時他覺得實在疲倦,就叫秉筆太監把奏疏和塘報讀給他聽,替他擬旨,但是他對自己左右的太監們也不能完全放心,時常疑心他們同廷臣暗中勾搭,把他矇在鼓裡,所以他稍微休息一下,仍舊掙扎精神,親自批閱文書,親自擬旨。
現在跟著田妃有滋無味的簡單的吃了幾口,就心憂慮城外戰事,就放下了筷子,喝了一口熱茶,輕輕地噓口悶氣。整個承乾宮,從田妃到宮女和太監們,都提心吊膽,連大氣兒也不敢出。田妃多麼想知道城外的戰事情形,然而她絕不敢向皇帝問一個字。不要說她是妃子,就是皇后,也嚴禁對國事說一句活。這是規矩,也叫做“祖宗家法”,而崇禎對這一點更其重視,在後宮,只有他的嫂子張皇后才能參與一些,但張皇后卻自持身份,只有崇禎實在為難的時候,才淺淺的提醒一下。
按照現在的來說,他開始很懷念呂漢強了,因為只有呂漢強在的時候,才不會像其他大臣那樣海闊天空一無實物的亂侃一通,總是能在自己困苦的時候給自己一箇中肯實用的建議。
但可惜呂漢強不在,現在他才感覺呂漢強的重要,當初是自己趕呂漢強出朝,自己為了收攏孤臣黨,不願意呂漢強回朝,現在需要了,卻已經是無可奈何,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呂漢強遠在山西,尤其他願不願意跳這個火坑還不知道呢。愁眉不展地喝過幾口茶,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煩躁而又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