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半,我們來到城東縣城。天色鉛灰,人們的臉上開始有久已不見的雨點落下。有人開始罵起來。真是三年不見雨,還有怨雨人。
我推說有事,逗留了一會,想尋機說服嫂子去醫院。我說,現代醫學挺發達,神學豈能與醫學同日而語?但都無濟於事,便只得搭車朝東先去正城縣。
車站內,隨便你怎麼望,都可以看到掛著“金田專線”牌子的客車。瞧,還沒到正城哩,就有這麼多發金田的“專線車”,求神還真方便!
二、城原神娃(2)
“路明,這邊坐!”剛上車,就見一個面孔黝黑的男人向我打招呼。
原來是鞏大伯。他五十四五,人稱鞏連長。不用說,他有一段光榮的從軍歷史,這使我從小就對他刮目相看,心想:連長就是連長,總有一天,他會發跡,出人頭地的。然而,我純真的幻想,良好的願望,直到今天,都被證明只是個夢而已。相反,在生活的重壓下,昔日的鞏連長已成了今日疲沓、沉默、蒼老的“鞏老慢”了。現在,“鞏老慢”正用幹松球樣的頭示意我坐下。
“鞏大伯,你也去金田?”
“噢。怎麼,你這是……”
“我去見見世面。”
“哎,那你還真算走對了!”“幹松球”臉上綻出了難見的笑容…我看到,那笑容是全用松樹皮一樣的皺紋疊成……他打著哈哈,像舊機器在電力不足時發出的“咔嚓”聲,話也多起來了。他說:
“你不要笑話。我‘鞏連長’也好,‘鞏老慢’也好,一輩子沒虧過人,沒慢待過神。在這兒我也不怕他神老人家說我數說他哩!”
“我共給神娃燒過七回香:頭一回是乞求他保佑我50歲的老婆能懷上第七個孩子,由於心誠,終於懷上了。第二回,乞求他保佑我老婆懷娃平安,也由於心誠,到底沒出事。第三回,乞求他保佑我老婆高齡生產順利,由於心誠,順利產下;但由於心不誠,生下的竟是個‘胖小女’。第四回,乞求他老人家給我最後一次機會,保佑我老婆創個奇蹟,再懷上個、懷上個胖小子;但由於心不誠,沒有懷上。第五回,乞求他保佑我抓養個胖小子,由於心誠,他答應了。第六回,乞求他保佑我養的小子能成為‘神童’,可能是犯了神娃的忌諱,神老人家沒答應,孩子竟未成神童先身亡了。第七回,乞求神老人家原諒我上一回的不應該,放我一馬,賜我平安算了!”
他說完了,搖著幹松球似的頭,一種無所求的神情從千溝萬壑的皺紋間瀰漫了出來。
我不禁悲從中來:一個非常出色的青年,由於沒有順利完成生子留後的“光榮任務”,竟至於畢其一生、心無旁騖地專致於此,而眼看著要化龍為蟲了。這是多麼荒唐啊!
“那您這回,又是為的啥?”
“我看能不能……”他欲言又止,毫無光彩的眼神遊動不定地瞅著別處…瞅著遠方,好像也把希望寄託給了那不著邊際的遙遠天國。
……
一點鐘。我們終於到了目的地……正城縣金田鎮一個不知名的窮困山村。窗外,正落著箭桿子雨。水霧迷濛的小村格外恬靜宜人。
車子停在滿是泥漿的村路上。我看到了壯觀的一幕:農家的場上,雨水漫流,這邊那邊擺放著各種車輛,車輛的牌號上標著“陝”、“甘”、“寧”等字樣,有不少還是“官車”哩;各色各樣的車足足有一百輛。村頭顯眼處,憑空冒出許多鮮“蘑菇”來,那是生意人搭起的傘棚。村民的院子裡擠放著各種腳踏車、摩托車,數不勝數。屋簷下、靠外的房子裡都擁滿了人。泥濘的路上,不時,有搭著傘走過的人,其中不乏靚女美婦、帥男偉哥……不用講,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冒了這樣的壞天氣來到這個“聖地”,都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那就是燒香求神,讓神解除自己的痛苦………精神的痛苦和肉體的痛苦。
嫂子被這意外的一幕驚得張大了嘴,半晌合不攏來;磊磊直鬧著要到雨裡淋一回,泥中踩一踩,被嫂子硬是拉住了。鞏連長經驗豐富地慢聲慢氣道:“見到世面了吧!”一車的人都不願這時下車。
二、城原神娃(3)
我被路旁的一面大幅碑文吸引,去冒雨看個究竟,卻見是為神娃寫的傳、立的碑…
神娃傳
吳之道
神娃者,城原正城人也。本姓肖,名勁前。世隸耕,目不識丁。
父時,家境愈寒,生活窘迫。不獨惟此,肖氏之門無子嗣焉。香火有憂。其父六旬,七女之後,乃有一子,喚名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