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明白的真相,被別人一說,尤其是被趙初年一說立刻變了個味道。孟緹想起很多很多的前塵舊事,例如王熙如的那句“他到底多喜歡你才會追到這裡來看你”,還有楊明菲的那句“他還真是愛你愛到骨子裡了”。
她心中一痛,不甘示弱反擊回去,“少來教訓我!趙初年,你懂什麼,你知道什麼叫感情嗎?你分得清楚感情嗎?像你這樣感情觀根本不健全的人,哪有資格去評判別人?”
這一個月,孟緹見到的趙初年一直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此時面前的他更是沒了情緒波動。他的身體在白色的運動服下,但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繃得像一張弓,渾身上下死氣沉沉,如墨的眼珠子射出冰冷的光。那是受傷之後的激烈感情,幾乎已經算是恨意了。
他嗓子啞著,聲音也不高。
“阿緹,你非要跟我說這個?你跟我冷戰這麼久,好不容易跟我說一句話,卻是因為別人的事情跟我過不去。我的感情觀也許不健全,但也是因為這麼多年,我除了找你,沒想過別的事情。”
“沒想過?你不是跟戴昭陽一起去遊樂園了嗎!玩得開心吧!你跟張紀琪曖昧來曖昧去,很好玩是吧?別拿你跟鄭大哥比!”
這些天來,她日復一日感受到內心的腐壞變質,對他的恨意就像黑暗中開出的黑色花朵。惡毒的花朵盤踞在心裡,越長越大。每次看到他,恨意就加深一層,就像中了毒一樣,只想對著他發洩恨意。
趙初年身體繃緊了,“那是因為戴昭陽長得很像你,我才答應的。張紀琪是我認識十多年的朋友。”
孟緹的腦子亂成一團,意識到自己失言,但另一種意識快意地叫囂著“他活該”,倔犟著不肯道歉,轉身就走。
“不要拿我當藉口,我受夠你了,我看著你就煩,你為什麼不消失!”
孟緹走出若干步後再回頭看他,他還站在原地,留給她一個挺直的脊背。他就像孤獨的獅子,不容易跟人親近,也沒有辦法跟人親近。只有她是同類,可能瞭解他和理解她,他在她面前才會卸下防備的外殼,可就連她都掉轉槍口對著他。
一百個別人給他的傷害也不如她一個人給的多,只有她掌握了讓他一招斃命的辦法。
相煎何急。
她不記得那天接下來的時間是怎麼度過的。大概是趙伯光發現兩人神色不對,讓司機送他們回了家。
她隱約記得自己睡了一個下午,醒來時,已經是當天晚上了。
一彎新月掛在空中,那麼孤獨,可憐得很。
她拿上鑰匙,帶著手電筒躡手躡腳去了三樓的儲物室。三個星期前,明輝以整理屋子為由從她那裡收走了鑰匙,孟緹不死心,用威逼利誘的法子跟負責打掃大宅的傭人要了一把備用的鑰匙,每天晚上她都偷偷地潛入這間房間,小心地繼續看父親年輕時寫下來的感想。父親有在書上記讀後感的習慣。每本書都不多,但對於瞭解他的成長心態很有參考價值。
孟緹知道他開始從事文學創作前一直都有記日記的習慣,也費了不少時間。孟緹曾在當年的一份日曆的背面發現他密密麻麻的記事表,準確地記錄了他有多少本日記本。但孟緹在儲物室,一本日記都沒有發現。
她今天翻到了培根的某本作品,她看得慢,在“一座城市如同一片曠野”這句話旁發現了他的批註。
……在所有的感情裡,唯有獨孤最可怕。我身處的世界沒有人理解我,我是沙漠中的跋涉者,又像大海中的溺水者。古代拉丁諺語說:“一座城市如同一片曠野。”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忍不住痛哭失聲。我才十九歲,可長久以來那麼多的鬱悶,每一點一滴都像石子堆積在我的心裡,讓我不堪重負,接近崩潰了。
我的生活不能由自己控制,某一方面的經驗可憐到匱乏,有一方面的經驗卻怪異地扭曲著。我的世界,是父親和大哥讓我看到的世界,他們那麼面目可憎,為了經濟利益,甚至視人命如草芥……還有媽媽和外公……
紙上摸得出凹凸不平,仔細看甚至還有眼淚洇下的痕跡,孟緹啪的一下合上書,發著抖,還是渾身發涼。
她花了很長的時間來平靜自己急促的喘息。原來,她的祖母出身如此顯赫,而父親是因為這個原因離家出走的。血腥的資本積累過程讓年方十九歲的趙同與不堪重負,最後棄家出走。
她把書揣在衣服裡,下樓回去睡覺。
她一拉開門,卻發現明輝面無表情地站在房外,走廊的燈大開,他的臉亮得嚇人。孟緹嚇了一跳,懷裡的書和電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