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沉悶了片刻。實習醫生便合上本子想離開。
有個表叔問:“那現在怎麼辦?”
實習醫生回答:“剛才張醫生不是說得很清楚了麼,其實撤掉呼吸機病人就等於死亡了。這個情況,就看家屬你們自己怎麼想的了。”說完就走了。
伯伯拿出煙盒和打火機,本來準備點燃,被伯母提醒了下,轉而到陽臺上去抽。
他猛抽了幾口,又走了回來。
其他人都站在原地不動。
病房裡只有奶奶和伯母坐著的那兩把椅子,沒多餘的,我一直站在那裡看他們說來說去,然後想找什麼東西靠一下。就在這時,慕承和拍了拍我的背。
我回頭看他。他衝我點點頭,彷彿在說,我在這裡,不要怕。
樓層打掃衛生的阿姨進屋來換垃圾袋,看我們神色凝重的杵著一屋子人在這裡,就多問了幾句。
她說:“你們這種我在這裡幹了幾年見多了。其實,醫生不好給你們明說。就是你們把老人這麼拖著,花費高,他也受罪,最後還是撐不了幾天。”
保潔的阿姨幾句話點破了這事。
伯母說:“這位大姐說的是。”
奶奶替爺爺掖了掖被子,“要是這件事由我做主你們同意嗎?”
伯母接嘴道:“媽,你說怎樣就怎樣。全憑你做主。”
奶奶頓了頓說:“老頭子這麼多年躺著,其實有些時候我覺得是我硬留著他,讓他一直受罪。我心裡一直有這麼個念想,就是二子沒了,我得守著他,盼著他有天能醒過來。”
她又說:“這是我逼著你們給他出錢,每天住在病房裡,我身體不好,就只能請護工。這些年,你們付出多少,我也看到了。為的就是我那點念想,我怕我要是沒了這念想,也就想隨著他們父子兩去了。”
“可是,事情也有個頭。現在都這樣了,與其再糟蹋幾天,不如就讓他走吧。”奶奶說完,嘆息了一聲。
伯伯說:“那我去叫醫生來。”
其他人全然應允。
我走到床前,靜靜的看著爺爺。
他的嘴裡塞著一根很粗的呼吸管,用白色的的膠布固定著,管子使得嘴被迫微微張開。面容消瘦蠟黃。我很多年都沒有認真的看過他,記憶已經變成了一個模糊了的身影。
奶奶是那種瘦小的身形,都說我有點像奶奶年輕時候的模樣,而爺爺把自己矮矮胖胖,膚白髮卷的特點全部遺傳給了爸爸。小時候,他對我的溺愛遠遠超過我爸。有一回,我因為在鄉下惹了蝨子,奶奶一邊譏諷外婆和外公,一邊解氣似的當著他們的面,用推子把我的頭髮給剃了。結果巷子裡的孩子們就說我是小尼姑,不跟我玩兒。爺爺就做了很多小玩意哄著他們不欺負笑話我。
過了不久,伯伯叫來醫生。護士又拿著表格給他們簽字。
伯母問:“撤掉機器就行了?”
護士點點頭。
奶奶不太忍心看,就被其他的親戚扶出去了。
我站在那裡,淡淡的說了一句:“我不同意。”
這聲音不大,可是這四個字卻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伯伯和主治大夫同時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說我不同意。”我重複了一遍。
伯母止住眼淚,像看怪物似的瞅著我:“薛桐。”
在家裡,我從來沒有忤逆過長輩,更別說在這種公眾場合。
伯伯解釋:“小桐,這是你奶奶同意的。”
我說:“可是我不同意。我爸死的早,所以我替他說。要是他還在,也肯定是這麼個想法。”
醫生瞅了瞅我,又瞅了瞅伯伯,有點不耐煩地說:“你們家屬先商量好再說,我那邊事還很多。”說罷,跟護士使了個眼色,便離開了。
伯母頓時來氣:“你一個小孩,懂什麼?你知道這麼拖著一個小時得多少錢嗎?你爺爺沒工作,沒社保,全都得自費。你體諒過別人嗎?現在又不是我們不給他醫,是隻能這樣了,你親耳聽到醫生說的!”
我咬著唇,也犟上了:“你們不就心疼那點錢嗎?大不了我起早貪黑多掙點錢,賣血借債還給你們,我……”
慕承和從後面拉了下我的手臂,示意我不要再說了。
“薛桐!”伯母更加怒了,“真是太不像話了!”
其他的親戚在旁邊,也不好多嘴,於是氣氛就這麼僵持了下去。
凝重中,忽而卻聽見一直默不作聲的慕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