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卷57,第335頁。
朱子等人的載道論是非常粗糙的詩見。它和西方實證主義影響下的閱讀要求很相像,都要“發掘”言之有“物”的所謂意義。但事實上,一首詩構成的整體美感經驗,讀一首詩,或讀一篇小說的整體經驗,並非手——餅——手的過程,不是作者用一個盛器(作品)把餅(內容、資訊、志、道)交到讀者的手上。許多作品真正能感染激盪讀者的有時其盛載的思想並不深刻;這裡並不是說思想不重要,而是說思想只是整體生命世界美感經驗的一部分而已。再者,就是偉大的思想,如果沒有經過藝術其他的層面的氣脈化,根本發揮不出來(教堂裡牧師傳的道我們往往不稱之為文學,就是這個原因。)因此,在中國傳統美學的發展中,雖然懾於儒家的力量不敢強烈地批判言志、載道的偏狹性,但都分別提出其他層面的重要性來。事實上,這些層面才是中國傳意、釋意的主軸。由道家的“神”“意”,孟子的“氣”,謝赫的“氣韻生動”,陸機的“情”等發展下來的美感經驗的觀注,都集中在“韻外之致”(司空圖),“神似”“意攝”和“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蘇東坡),“意、味、韻、氣”(張戒),“餘意、餘味”(姜夔),而嚴羽的“不涉理路……惟在興趣……無跡可求”的禪悟靈動及他開出來的格調派、神韻派以及謝榛的“興、趣、意、理;體、志、氣、韻;情景;虛實;奇正”都是繼承蘇東坡的美學關懷對粗糙的言志、載道說提出的抗衡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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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涉禪悟在宋代思域中的靈動神思(10)
但更重要的是:我們願意讓甲篇裡所描述的、我們可以活出活進語言框限而達致萬物自得、物物無礙、事事無礙的活潑潑的生命世界像程朱那樣冷酷地將之排斥、放逐、一筆勾銷嗎?這個美感世界被放逐後,我們還能夠宣稱之為完整的人性、完整的生命世界嗎?
從一開始,道學家/理學家尋索的目的與方法,就與道家、禪宗背道而馳。他們本質上無法或無意思索全面人性、整體生命世界,他們一心要取得正統位置,從“內聖”(心、性、理、氣)的修養的圈點到“外王”的期望(希望“得君行道”來推廣的“齊家、治國、平天下”),都有一定的政治議程驅使。相對於道家、禪宗的解框、破界,他們(尤其是得勢的程朱派)著著利用語言的建構框出一些概念,凸顯理性的分析力,命名定義設界,所謂格、致、誠、正、修,要達到改過遷善、克己復禮,不得不尊一排他。我們想利用一段原是針對柏拉圖而發的話來審視中心與邊緣的辯證。羅伯特·鄧肯(Robert Duncan)在號召大家重現一個“全體的研討會”(Symposium of the Whole)來重新納入那些被壟斷意識形態排拒在外的其他的秩序和系統(他特別指出原始民族,女性世界,非西方的世界……),凸顯(柏拉圖影響下的)西方人已經失去了的——
宇宙萬物與我們自由交談的境界……柏拉圖不但把詩人逐出其理想國,他把父親和母親都一併逐出去。在其理性主義極端的發展下,已經不是一個永恆孩童的育院,而是一個成人,一個極其理性化的成年人的育院,常識與理性存駐在一個武裝的城堡裡,把幻想、稚心、瘋狂、非理性、無責任感——一種放逐受貶的人性——趕出城堡外。理性從整體的“我”中退出來,駐守在城堡裡,孩子們不準玩想象的事物,更不可以作詩人的誑言,只可玩家政、政治、商業、哲學與戰爭。“Rites of Participation,” Capterpiller Anthology, ed。 Clayton Eshleman (New York, 1971)�
我們不敢說道學家/理學家把“人性”放逐到他們的“理想國”外,但一般來說,他們確把人作為自然體的整體的一些重要的東西邊緣化,直覺的感悟靈動性,邏輯的飛越的神思如陸機的“收視反聽,耽思旁訊,精鶩八極,心遊萬仞”和劉勰的“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思理為妙,神與物遊”只不過其中之一二而已。女性世界就更不在思域內。
我在甲篇花那麼多的篇幅重新曆驗道家、禪宗所發放出來的瀟灑的世界,一面可以反映出道學“道學氣味”的拘謹,另一方面,要為道、禪去神秘化。嚴羽的禪悟說,常常被說成“虛無縹緲、不著邊際”,事實上,悟一直是感知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們試從“心”字在翻譯成英文所碰到的問題思索,可以顯出神思發源的真質,“心”不能翻成“mind”,翻成“mi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