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子到了裡間。裡間的東第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髭鬚大漢,見著他來,那髭鬚大漢蹭地一下站起身來,趨前幾步便拜了下去。朱瞻坦措手不及,只好受了他這禮,又擺了擺手。
“起來吧,你明知道我身子不好沒法扶你,還這麼多禮做什麼?”朱瞻坦搖搖晃晃在暖炕上坐了,端詳了那髭鬚大漢好一會兒,又嘆道,“才一年的工夫,你這臉上竟是多了不少風霜之色,著實辛苦了。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最危險的勾當,如果不是著實沒法子,我也不會出此下策,讓你一個將門虎子去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塊。”
那髭鬚大漢本就挺直著腰桿只坐了一半的椅子,此時面上更露出了感動的神色:“丘家滿門貶謫海南那麼多年,能記得我們地就只有世子殿下。世子殿下還派人讓我得以離開那個地方,此恩此德我畢生難忘,決不敢談辛苦二字。”
“我幫你的不過是舉手之勞,畢竟,若不是昔日淇國公曾經妄言立太子之事,原本不會罪及家人,你們決不至於淪落到這步田地,說起來也是父王之過。”朱瞻坦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迷離,竟不知道是說給那髭鬚大漢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這山東之地既然有父王,自然不能讓那些泥腿子壞了大事。只要能支使他們,事情便大有可為。換言之,若是你做得好,那你祖父當日是什麼爵位,日後你也能得到什麼爵位,丘家便可東山再起。”
自從捱過朱瞻圻那頓鞭子,在別人看來。樂安知縣孫亮甘彷彿是變得隨和了。他不再是那幅尖酸刻薄看誰都不順眼的性子,進出衙門即便是差役都親切地打招呼。公務上頭他絲毫不理會,任由下頭吏戶六房自行處置。自己只管蓋印。至於下頭中飽私囊或是在諸多案件中拼命揩油,他也絲毫不管。於是漸漸的,差役們見著他也會點頭哈腰道一聲老爺。
元宵放了十天假。孫亮甘藉口出去訪友。竟是消失了整整十天。待到回衙開印理事之後,他也常常藉故外出,別人樂得他不來摻和,因此也沒在意。這天傍晚,瞧見孫亮甘帶著一個隨從上馬離開了縣衙,縣衙門口的兩個門子躬了躬身便繼續嘻嘻哈哈地聊起了天,誰也沒去想這大冷天的晚上,眼看縣城大門就要關了。縣太爺還出門幹什麼。
如今雖然已經過了隆冬,但晚上的天氣依舊寒冷。孫亮甘帶著隨從徑直出了城,順著官道跑了一小會,他就感到滿身滿心都是凍得地。然而,比起那看上去暖烘烘實則冷冰冰地縣衙,他卻寧可跑這麼一段路吹風。約摸半個時辰,他就到了高家港巡檢司。
“孫大人來了!”
隨著一聲嚷嚷,巡檢司地正副巡檢頓時聞聲出來,全都是滿臉笑容。巡檢不過是雜職,品級才九品。僅僅比不入流稍稍高上半點而已。誰也不管這位奇怪地縣太爺為什麼喜歡上他們著巡檢司廝混。他們只知道孫亮甘一來就會出手大方地掏銀子讓人上樂安鎮買酒菜,大家就都有好吃好喝的。不但如此。有孫亮甘坐鎮撐腰,他們這運氣也彷彿來了。截到過三回私鹽販子,全都一古腦兒送了上頭,賞錢也撈著不少。
“大人,今晚上託您地福,希望咱們能再開一回利市!”
見那柴巡檢點頭哈腰地上來迎接,孫亮甘笑呵呵地點了點頭,隨即跟著他進了巡檢司那間居中的屋子。坐定之後,他又照往常丟給那伺候的弓兵一個銀角子,吩咐去置辦酒菜,抬手示意正副巡檢坐下,見沒了外人,這才神秘兮兮地開了口。
“兩位,你們在這巡檢地位子上也不是一兩天了,可想要往上挪動一下麼?”“挪動?孫大人您這是在拿咱們開玩笑呢,誰不知道巡檢就是芝麻大地小官,一輩子都難能往上挪動一步?”那柴巡檢說著便唉聲嘆氣,巴掌在桌子上狠狠拍了兩下,“若是沒您孫大人在這兒坐鎮,前幾天那兩撥私鹽販子咱們根本留不下來,那都是有後臺的!”
那個年輕幾歲的副巡檢一下子摘下了腰中的粗劣佩刀往桌子上一拍,擲地有聲地說,“孫大人,您和我們認識好一陣子,要是您有章程就直說出來,只要能辦的,咱們就豁出去了!你們讀書人不是說,士為知己死麼,咱們雖算不上士,但好歹也講義氣!”
見那柴巡檢也是連連點頭,孫亮甘心頭大定,心想自己從年前開始就在這兒下功夫,果然是沒有白搭。他一個七品芝麻官,就是花再多的功夫再多的錢,只要頂頭仍有一個漢王在,說什麼都是白搭,這巡檢司的人他卻只要花上很小地代價便可能成事。想到今日得到的那個訊息,他只覺得心裡腦袋全都在燙,遂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時候也該豪賭搏一把,要是贏了,以後仕途便是通衢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