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她抬頭看著前方的蔣世友,清瘦修長的身影,因著走路一瘸一拐而微微往前弓著的背,眼中辨不出情緒。
一進正房院子,氣氛與往日截然不同,正廳門窗緊閉,正房的丫鬟和老媽媽們都集合在院子裡,屏息靜氣地候著,見蔣世友和周韻進來也全都不敢做聲。周韻和劉媽媽、白媽媽交換了幾個眼色。果然情況堪憂。
雅意快走幾步,站到階梯下報:“秉老太太,三少爺、三少奶奶回府了。”
廳內傳來老太太的聲音:“叫他們進來!”仍是餘怒未消。
門咿呀開了,秦媽媽走出來:“三爺,三少奶奶,老太太有請。”又對守在外頭的下人們道,“都散了,有事再喚你們。”眾人齊齊應道:“是。”
蔣世友慢慢走上階梯,今日走的路比往日多了些,腿腳比以前累得多,斷腿處有些隱隱作痛,上階梯也更辛苦。周韻見他身形搖動,忙疾走幾步上前扶住他一側胳膊。
蔣世友身體一僵,側頭看了過來,目光冷得驚人。周韻並未退縮,只靜靜回望過去。蔣世友慢慢垂下頭,在周韻的扶持下繼續往裡走。
廳門大開,老太太端坐在上首大紅木太師椅上,臉上猶有慍怒之色。齊媽媽端著茶盤兒立在一側,蔣貴媳婦低著頭站在旁邊。滿地碎瓷片,兩邊的幾把椅子小几也都翻倒在地,一片狼藉。屋外陰沉沉大雨將至,屋內更是暗沉,只桌上青花燭臺燃著幾根蠟燭,昏黃黃搖著。
蔣周兩個踏進廳內,齊齊給老太太行禮。
蔣老太太“啪”一拍椅面,指著兩人罵道:“你們眼睛裡還有我麼?一個兩個全都能瞞就瞞,能糊弄就糊弄!你們到底當我是聾子、瞎子,還是乾脆當我死了?!”外頭剛好一記閃電當空劈下,照得滿室一亮,老太太怒容清晰之極。
這話說得實在有些重,周韻立刻扶著蔣世友跪下:“孫媳不敢!”蔣世友腿腳不便,跪下時緩慢而吃力。
蔣老太太看著自家孫子這副摸樣不免心疼,可是一眼掃到旁邊周韻,怒火更盛:“尤其是你!你是怎麼當主母的?前陣子才攪家攪得一團亂,現在縱容得下人如此放肆不說,出了事不想著好生管教下人立好規矩,倒先想著瞞起長輩來了。要不是姑爺發現得及時,手段使得快,只怕我蔣家八輩子的臉都給你丟盡了!真真是克家的天煞災星!”雷聲轟轟作響,老太太怒氣衝衝的聲音中氣十足,完全壓過了雷聲。
最後一句幾乎要人命,以前縱然有千般不滿這些撕破臉皮的話也都不會當面來說,今天蔣老太太是氣得狠了,她本來就是火爆脾氣,索性依著性子開罵。只是這句話過後,周韻在蔣家便無立足之地了。
周韻身子搖晃了一下,頭深深埋了下去。
外頭終於“嘩嘩”下起大雨。
夏衣涼薄,蔣世友只覺她扶著自己的手臂迅速變得冰涼,心裡愧疚不已,這事從頭到尾都是自己的授意,卻連累她無辜被人責罵。他暗暗伸出一隻手握住她冰涼手掌,抬頭道:“此事都是我的錯,與娘子無關。還請祖母查清事實,不要冤枉了她。”
廳裡眾人都吃了一驚,蔣老太太更是一臉錯愕,過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她掩飾性地咳嗽了幾聲,勉強維持住怒氣對蔣世友罵道:“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堂堂蔣家少爺卻攪在一群老婆子媳婦裡,成什麼樣子?你平時讀的書都進狗肚子了?還要改這個改那個,真是吃飽了閒的,你再這麼胡鬧,哪天老婆子真要拿柺杖好好給你一頓!”
蔣世友慢慢收回視線,低下頭道:“我已經知道教訓了,以後再也不會做這種事的。”
蔣老太太這才和緩了些:“這才對,男主外女主內,凡事都得有個章法,人們都照著做這世道才不會亂,要都跟你似地,那這世道不是亂了套麼?”
蔣世友點點頭:“是。”
蔣老太太知道自己孫子是個極其要強自負的脾氣,平日裡要讓他認錯只怕比登天還難,她本來打點好幾種說法要來說服他知錯願改,誰知這麼輕易就達到了目的,不免心中稱奇。可是看自家孫子的模樣,是真心實意地認識到錯誤了,她也不好繼續糾結此事,便清清嗓子,和軟道:“此事多虧了你姑父姑母在中間多加維護,才算沒有出什麼大婁子,以後要好好感謝他們這番愛護之情才好。”
蔣世友繼續點頭。
蔣老太太瞥了眼地上,雖然冰裂紋地磚上鋪了層薄薄地毯,這樣溼涼的天氣跪久了只怕要出毛病。她乾脆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知道了就起來,只要你別是光口頭說不記到心裡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