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聲對絃歌道:“剛才廳上的事別和你奶奶說,省得她胡思亂想。”聲音壓得很低,只夠離他不遠的絃歌聽到。剛剛絃歌進來時氣氛正是最尷尬的時候,四姨娘的妹子那麼個大活人站在那肯定逃不出她的眼睛。
絃歌忍不住笑了笑,應道:“是。”她心裡卻在暗笑,三爺呀三爺,可是少奶奶已經知道了呀。
沉舟側畔千帆過
吳姨娘住在西北角一個小院裡小小三間青瓦白牆的房舍,院子裡鋪著乾淨整齊的青磚,連一點裝飾庭院的花草也沒有,空空的有些淒涼冷寂的意味。
蔣世友剛到門口,便聽到一陣清脆笑聲,周韻正朗聲笑道:“信上說酒生意極好,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已經富甲一方了。”有個略帶沙啞的蒼老低沉女聲淺淺嘆息:“那孩子人品相貌都好,和你也是從小的情分,只可惜年少喪父……”
“姨奶奶、三少奶奶,三爺來了。”絃歌的一聲回話恰巧打斷了屋裡的對話。
蔣世友沒頭沒尾聽了一半,還沒反應過來話裡的內容,周韻已經言笑晏晏迎了出來:“三爺來了。”她眉梢眼角還帶著大笑過後的痕跡,笑意直達眼底,顯然是十分開心的,和往日隱約有些不同。
不知為何,蔣世友見她這樣高興,心裡竟有絲莫名的酸意,這想法一閃而過,倒也沒細究。他點點頭回應,道:“岳母大人身體好些了沒?”周韻眉眼一凝,繼而淡淡展開,又是往日熟悉的恬淡模樣:“好多了呢,三爺……”
“老身很好,多謝三少爺費心了。”方才的蒼老女聲從屋裡傳來,強提著中氣說的,不怎麼客氣的語調。
周韻眉頭微凝,衝蔣世友歉意一笑,伸過手扶他進廳,又示意絃歌去旁邊側廳候著,自己向著廳上軟語嬌嗔道:“娘,您說什麼呢?”屋內吳姨娘哼了一聲。
蔣世友被她扶著慢慢走了進去,迎面便看見一位著普藍色對襟褙子的中年婦人坐在主座上,她面色蠟黃,兩頰消瘦,一雙深如碧潭的鳳眼依稀可見當年風致,只是此刻那雙眼目光凌厲,如刀子般冷冷射了過來。蔣世友被看得身上一僵,忙乾笑了幾下。那婦人眯著眼打量了他半晌,眉頭皺了皺,自顧自端了旁邊几上的茶,掀開蓋碗撥了撥茶葉,微微抿了一口,端茶的手瘦如枯枝,青筋凸起。
周韻攙扶著蔣世友到了廳內站好,對吳姨娘道:“娘您今日壽辰,女婿和女兒來給您祝壽了。”說著用胳膊肘捅捅蔣世友,蔣同學很上道,立刻按照之前約好的躬身行禮道:“祝岳母大人松柏常青,福壽延綿。”周韻也福身,笑嘻嘻道:“祝孃親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語調很是活潑,帶了幾分俏皮。
吳姨娘掌不住,撲哧笑出來,隨手把茶碗放回去:“就你貧嘴。”她一笑,面上的冷硬意味就散了許多,線條柔和風韻猶存,只是眉梢唇角的皺紋更加深刻顯眼。見她露出笑意,蔣世友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正暗鬆了口氣,吳姨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三少爺今日這般客氣,老身倒很是受寵若驚呢。”冷冷的語氣一點都不受寵若驚,反而讓蔣世友頗有些受驚。
周韻忙出來當和事佬:“娘,我們難得來幾次,偏你又說這些有的沒的。等會兒我們走了,下次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來。”說著自己也有些哽咽。吳姨娘眼圈兒一紅,呼氣急了些,忍不住咳嗽起來,周韻心裡著急,忙忙地放開蔣世友,過來給吳姨娘撫背。
吳姨娘一把抓住女兒的手,半倚著她,只覺得女兒身上比先前瘦了好些,心裡更加難過:“娘何嘗不知道這個,咳咳,可是總放不下心呢……”周韻哪裡不懂她的心思,自己這些日子出了這些事故,被有心人吹倒孃親耳朵裡,她怎麼會不擔心。縱然自己做了一千一萬遍保證說自己很好,說如今夫妻相處和睦安好,母親仍是會牽腸掛肚。
吳姨娘年輕時豔若紅玫鋒芒畢露,在周家說一不二,一人獨大,連正牌夫人在她面前都只能避其鋒芒,誰知威武了十多年後四姨娘五姨娘橫空出世,漸漸佔全了周老爺身邊的位置,不過幾年時間就讓她只能拱手讓出一切權利。
吳姨娘在周老爺那裡色衰愛弛,在府裡又是權利盡失,她以前管家時得罪了許多人,底下人以前壓著對她的抱怨不滿,一朝見她失勢便明裡暗裡開始使絆子作踐。幸而吳姨娘雖失寵,周老爺到底念著素日情面和出嫁的周韻面上有些照拂,她還不至於太過艱難。但即便如此,那些世情冷暖也讓她心如死灰,避居於周府一角,除了心愛的女兒,再不問外事。
這時旁邊屏風裡轉出個六旬左右的老嬤嬤,她剛帶著周韻的丫頭安置好那些包袱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