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各種組織繁多,但到後來以“井岡山兵團”和“無敵戰鬥隊”最為強悍。趙多多當了“無敵戰鬥隊”的總司令,並將一個地窨子改為“司令部”。
形勢愈來愈複雜,愈來愈緊張。各種各樣的傳說無法證實,令人驚悸。有傳說整個鎮子將按“觀點”重新建設,有些人家,比如馬老豁和老隋家大院裡的,很可能要“掃地出門”。還有的說運動深入發展,革命造反派要實行專政。有人說鎮外一些村莊裡,半夜常常抓人,抓走了就再也回不來,而我們對走資派太“和風細雨”,“革命是暴動”,不是“繪畫繡花”!各種傳說都有,有的慢慢被證實了。終於有了半夜失蹤的人,也終於有人提出揪鬥走資派。不過失蹤的人大多還能夠回來,回來後就訴苦不止,講那些人怎麼吊打他,怎麼把他脫光衣服、專用柳條兒耐心地抽打那個地方。他的組織於是在街頭貼出大字標語:“迫害革命群眾罪責難逃!”如果失蹤的是個姑娘,那麼姑娘回來時必定面部浮腫,沉默寡言,永不談所受迫害之事。
揪鬥走資派的呼聲日益高漲,大會上,不斷有人控訴。這期間,留給鎮上人印象最深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紅臉小夥子。他臂戴袖章,頭頂軍帽,演說長達六個小時之久。他為調查資料花費了無數時間,例舉了周子夫和趙炳的一系列罪行。講到被逼迫的窪狸鎮人、講到苦苦掙扎的窪狸鎮人,聽眾連呼口號,淚水漣漣。不少人想起了那些年的飢餓、想起了一場場蹂躪,無比憤怒。大家高喊:“造反有理!打倒死不改悔的走資派!”“敵人不投降,就讓他滅亡!”口號畢,小夥子又繼續演說:“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革命的戰友們,我們甘灑一腔血,換得全球一片紅;戰友們,讓我們團結起來,戰鬥!戰鬥!”他說到這裡奮力揚手,熱淚滾滾。臺下不少姑娘都睜大了含淚的眼睛,久久地盯著演說的紅臉小夥子。
小夥子演說的第二天,好幾個戰鬥隊湧到鎮委院裡,一塊兒去揪周子夫。周子夫聞風逃了,但兩天之後又被逮到了。也有一部分去揪四爺爺趙炳,但在門外被“無敵戰鬥隊”攔住了。趙多多掐著腰喊道:“誰敢上前半步?誰上來我就幹掉誰!他媽的,四爺爺跟周子夫反革命路線鬥爭了一輩子,要不是四爺爺,哪個人不得遭二茬罪受二遍苦?誰忘了這些,不講良心,我就睡他祖宗!”趙多多說到這裡,右手已經按到了盛砍刀的皮套子上。人們交頭接耳,後來終於散去。從這天開始,趙多多派人每天給四爺爺站崗了。
周子夫被掛上了紙牌,揪上了臺子,批鬥幾次,就押上游街了。幾乎全鎮的人都湧到了街頭看遊鬥。紅衛兵揹著槍,跟在周子夫的身後。口號聲連續不斷,周子夫一邊走一邊檢討認罪,但已無法聽清。這樣游下去,幾天後便覺索然無味。有人從鎮業餘劇團搞來一套古代戲裝給周子夫穿上,併為之描了花臉。這一來,人們的興趣又大了起來。當人們的興趣再敗下去,有人想出了一個驚人的高招。那人說,周子夫是有名的吹牛大王。窪狸鎮可被他吹塌了天,乾脆,剜下母牛的那東西拴到他嘴上吧!一群人大笑不止,舉手贊成。有人當即跑去,割下了一條母牛的外生殖器,兩手高舉喊著跑回來:“來了!來了!”幾個人揪緊了周子夫的頭髮,另幾個人動手將牛生殖器拴到他嘴上。鑼聲響了,遊鬥重新開始。周子夫淚流滿面,跌跌撞撞往前走著。血水混和著唾液流下來,澆溼了他的胸口。人群跟上去,有的大笑,有的大呼口號。這樣遊遍了大街小巷,周子夫只有吃飯時才允許摘下那東西。有些上了年紀的紅衛兵跟上游鬥隊伍奔走一天,回家時渾身痠疼。老兩口互相捶背,議論說:“太對不住那個畜生了。那真是條好牛,去年還生了一條粉丹丹的小牛。”
小學校圍牆上的大字報多起來。這些大字報字寫得雖好,但有很多敷衍成篇,言不及義。有的揭露食堂某個大師傅偷吃雞蛋時左顧右盼,然後一口吞下。有的批判某個教師搽雪花膏,所到之處充滿了資產階級香風毒霧。還有一張大字報議論起一位女教師的婚姻來了:她是校內惟一畢業於師範學校的教師,自視甚高,存心與革命群眾作對,四十多歲了還不結婚;而且此人工資最高,達八十多元,算一算這些年她吸走了多少勞動人民的血汗。大字報右上角畫了女教師的肖像,面頰部分用紅墨水染了,旁邊還注了一行小字,我是小姐呢。這張大字報很快將鬥爭引向深入。接續上去的大字報幾乎全是對準女教師的了。人們一下子對她的婚姻關心起來,興趣空前。大字報分析道:她整天小心翼翼,不苟言笑,其實是壓抑慾火。她一次又一次將粉紅色的內褲曬在門前,用心何其毒也。她對較大的男學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