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一聽是曹越,高興地跳起來,忙問曹越的近況。曹越說他在海口的一家酒樓當廚師,一切都好。海生也說了自己的情況,說自己在東北遼寧出差做推銷員,接著海生問:
“那你二姐呢,她還好嗎?”
“說起我二姐,哎,一言難盡。我問你,你有空嗎,如果能來,馬上來海口,我二姐想見你。”
“我時間是有。你二姐怎麼了?”
“我二姐得了|乳腺癌,住進了省腫瘤醫院。癌細胞已經擴散,看日子不多了。她說她忽然很想見到你,想跟你說一些話,如果見不到你,她死不瞑目。”
海生驀然聽見玉梅的訊息,心裡有些激動,然而聽見電話那頭曹越悲傷沉重的聲音,又讓他的心驟然翻騰,不知道是啥滋味。曹越又問他到底來不來海口,海生毫不猶豫答應了曹越明天就做飛機去海南。曹越說,那好,我到機場去接你。海生說不用了,我直截到醫院去。又問了曹越,她二姐住的房間。
第二天下午兩點多鐘,海生趕到醫院,在走廊了,看見了秀秀曹越等人,雖然他們二十多年沒有見面了,但海生還是認出了秀秀。秀秀微胖,頭髮銀白。周圍幾個年輕人,海生想可能是玉梅的子女。
海生叫了一聲秀秀姑,秀秀也認出了海生。相互寒暄後,就說到玉梅的病情。秀秀搖頭說:
“不行了,恐怕今天過不了了,醫生在搶救呢。”
“交代什麼了嗎?”
“沒什麼交代了,該說的已經說了。她就說她想見你,和你說幾句話,看來連這點願望都不能實現了。”
秀秀說著悲從心生,竟哭泣起來。符箏,笑天,符琴,也跟著哭。
一個醫生走到眾人跟前,問道,誰叫海生的?有沒有叫海生的,來了沒有?海生急忙說,我是,我就叫海生。醫生說,去吧,她想見你。海生看著秀秀,秀秀哽咽地說,去吧,海生,拜託你了,滿足她最後的願望吧。海生點點頭,轉身向病房走去,符箏也想跟著進去,卻被秀秀拉住。
海生輕手輕腳地走進了病房,來到玉梅身邊。玉梅躺在床上,身上蓋著白色的床單,形容枯槁,眼睛緊閉,鼻子插著氧氣管,海生見此忍不住傷心,好像虧欠了玉梅太多太多的東西,不覺悲從中來,淚水在眼睛裡打滾。他想喊聲玉梅,告訴玉梅我來了,我來看你了,儘管來晚了,但他還是來了。可是,他喊不出來,喉嚨裡有東西堵著,他喊不出來。他相信,不用他喊,玉梅也會知道他來看她了。他們心靈是相通的,她會感應到他來到了她的身邊。
果然,玉梅迴光返照,像聽見了天使的腳步聲,她的眼睛忽然睜開來了,她看見了他,認出了他來。他也從她的目光中認出了從前的玉梅。玉梅露出了難得的微笑,她白色的嘴唇動了一下,她想說話。海生忙把耳朵靠近她的嘴邊,她說話的聲音極弱,但海生聽見了,她說:
“你…來…了。”
“阿梅,我來了,我來看你了。”
海生情緒激動,他抓住她那骨瘦如柴的手。他想給她溫暖,給她力量,給她生存下去的勇氣和信心。
玉梅有氣無力地說:
“你…沒變…老多了…”
“你也沒變,只是瘦了一些。”
“我…嫁給…大海,他…像你…一樣…愛我。他…回到…大海…去了。他…要在,他…會…唱…山歌…送…我一程。”
海生一驚,雖然她說話斷斷續續,但他聽明白她話裡的意思。這些話不像是她刻意說出來的,倒像是她最後無意的請求似的。他們年輕在一起的時候,海生就喜歡朗誦詩詞給她聽。他想了一下,他不會唱山歌,但他在監獄裡的時候,經常讀老子的《道德經》,打發無聊的日子。對《道德經》他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
“我背誦《道德經》給你聽,好嗎?”
她的眼睛閃動了一下,“我…想…躺在…你的…懷抱裡…”她吃力地說,聲音極微弱,但海生不用她說話,只要一個眼神,他就能夠明白她的意思。玉梅想回到他們的少年時代,在羊背山腳下,那個螢火蟲飛舞的夜晚,他們倆相互依偎著,看星星,看月亮。
海生起身,坐到床頭前,讓玉梅躺在他的懷抱裡。玉梅太累了,閉上了眼睛,像聽海生說故事一樣背誦《道德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海生低聲背誦著,眼淚終於抑制不住,冒出了眼眶,滾落下來,掉在了玉梅的臉上。
玉梅睡得很甜,永遠躺在了他的懷抱裡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