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堅持一會。”懷瑜說起話來也分外艱難,他渾身力氣都聚集在兩隻手上,右手攀著巖壁,左手攥著沉璧,他也快支撐不住了,哪隻手會先鬆開呢?他模模糊糊的猜測著,左手五指卻下意識的扣緊。
不能松的,絕對不能松……
“懷瑜……”沉璧的聲音已帶了隱隱的哭腔:“懷瑜,再這樣下去,我們也只是同歸於盡,你放手吧,我不怪你。說不定……”她吸吸鼻子:“說不定我也死不了。女主不都有絕處逢生的本事麼,比如小龍女……不過你肯定不會等我十六年。”
“……小……小龍女是誰?什麼十六年?為什麼不是你等我?”最後一句才問出重點。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怎麼還這般計較!可見你平日也大方不到哪裡去,算了,咱們誰也別等誰。”沉璧說著,一串眼淚已經滾下來。
“你……”懷瑜覺得自己快要被弄瘋:“你怎麼還有心情開玩笑?別哭,你再哭我就笑了,我一笑大家就都變成鬼了。”
“你還不是有心情開玩笑,半斤八兩!”
還嘴純屬條件反應,沉璧當然不想變鬼,一怒之下也忘了哭。不幸的是,懷瑜真的笑了,明明煩得要死,可是就有一種無法控制的酥麻從胸腔擴散開來,在聽見她抱怨的一剎那,懷瑜的手就開始顫抖,僵直的臂膀如同枯朽的老樹,風一吹,轟然瓦解——
“真被你害死了!”
懷瑜縱身撲向沉璧,將她按進自己懷裡,一路上不忘與崖壁上的花草蔓藤拉拉扯扯,在失去最後一絲知覺時,他仍用身體護著她,儘管,鋪天蓋地的疼痛早已不知從何處泛起。
拼盡全力才能握緊的手,放開,卻只用去了短短一剎那。
千年一夢
懷瑜一直在做一個夢,陸陸續續的片段,卻也連貫。
他在夢中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隨處可見高大的沒有屋簷的房舍,方方正正的矗立著,像一個個聳入雲霄的盒子,佈滿鴿子籠大小的視窗。路上有奇怪的東西呼嘯來去,速度快得讓人分不清是何物,頗為晃眼。不過,他穿行其中,也無甚大礙。
起初,他的視線裡總有一名女子,短髮,清秀的面孔,變換著不同的衣著,不外乎瘦窄的褲子和短小的上衣,偶爾也會穿裙子,露出纖細的腳踝。他並不認識他,卻又覺得說不出的熟悉。後來,她身邊多了一名男子,男子的臉彷彿籠著一團雲霧,五官不那麼真切,但也不難瞧出他們是一對戀人。兩人喜歡手牽手的走路、面對面的吃飯、湊近了說話、甚至睡覺——他們經常坐在一叢毛竹下,背靠背的各自捧著本書唧唧咕咕,時間長了就會打瞌睡。有一次,女子睡著了,男子拾起她掉下的書,悄悄側過臉去,吻了她。
懷瑜的旁觀者當得很盡職,連細節都不放過,他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種緊張與甜蜜交織的心情,或許自己亦曾擁有過。
既然是夢境,他也就安之若素的分享著他們相愛的點點滴滴。
忽然有一天,明媚的色彩被單調的黑白所取代。他再也見不到那女子,他尋去他們的家,已成為她丈夫的男子穿著筆挺僵直的黑衣褲,懷抱一隻紫檀木盒,盒子中間,貼著一小幅畫像。他看不清畫中人,只看見男子走過的米色地毯,留下零星的深色水漬。
他不知為何有些難過,便不再跟下去。
於是,一連很多天,混沌的天地無邊無際。過了很久,他終於膩了,漫無目的遊蕩中,他發現自己又來到他們的家。
滿屋子煙味,傢俱重新擺設過,從前那些漂亮的窗簾、鮮豔的擺設都不見了,只剩大片空白的牆壁,男子斜躺在軟塌上,手邊的紙張被風吹了一地。
他耐心的坐了一會,仍沒等來理應為男子脫鞋蓋被的女子,倍覺無聊,正欲舉步離去,注意力卻被一副黑白色畫像所吸引。
嵌在木框中的畫像很逼真,畫中女子安靜的望著他,溫柔的微笑。
心中,似乎有塊地方在她的笑容裡慢慢融化。
他再想細看,胸腔卻猛然抽痛,痛得幾乎要落淚。
相框“啪”的落地,熟睡的男子被驚醒,彈跳起身關窗,小心的撿起相框。
默默凝視許久,男子唇邊泛起一抹朦朧的笑,手指一寸寸摩娑著畫像,柔聲低喚:
“佳佳……佳佳……”
低喚化作低嘆,低嘆化作低咽。
佳佳是誰?誰是佳佳?
魂魄大慟,畫中那對清澈靈動的眸子,分明早就在他心底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