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荒涼,偶爾有雪,在細雪紛飛中叩山訪水,天晴的時候,遠處的群山山脈如海市蜃樓,雲在頂峰不動。
洛家莊園的主屋內,安靜如平常,火盆燒得很旺,曖洋洋的,一盆罕見的臘梅開得正美,散發著幽幽清香。
珠簾內,懷孕已快五個月的顏歌正坐在圓桌邊,埋頭做著針線活。
桌上的笸籮裡裝了一堆女工用品,剪刀、竹尺、線板、色布、織錦緞,還有一件快完工的嬰孩衣服。
她並不專心,時而會停下,盯著衣物上的針角發呆,時而又心煩意亂地將抬起頭,輕輕地嘆聲氣。
洛刑天已經有好幾天都沒有露面了。
兩個月前,他回到了大都,而她則被留在了這裡。
“旁人都說洛家在烏託勢力大如天,卻不知道烏託王室其實是倚仗著洛家,才得以保障自己的王權,否則那麼多的外戚宦官,誰不對著王位虎視眈眈?”
“太子年輕,被索王教唆,找上洛家麻煩,太子的祖母王太后可不是個老糊餘,這下,廢了太子,處死了索王,就是想要洛家幫烏託抵禦潼州的三十萬大軍。”
白秀姑告訴她,烏託王室內部動盪不安,他是為了她的安全才將她留在了封地,而不是與他一道返回大都。
他離開的日子裡,她像是經歷了一個長長的蟄伏期,關於記憶,在寒冬即將過去的某天,當她從夢中醒來時,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她漸漸記起了過去的一切。
家、父母、姐妹、親人。
快樂、痛苦、仇怨、恐懼。
陰晴圓缺,悲歡離合,好與壞,生或死。
她想起與長姐、幼妹在空空蕩蕩的禧和宮艱難渡日的場景,想起遇難前的長姐,在她和小妹的耳邊反覆叮嚀關於景家的秘密。
她想起詐死後的那晚,當她醒來後,看見一張似曾相識,滿眼驚喜的少年時的愕然,她當然也想起了那可怕的卓公公。
在白秀姑的幫助下,她在兩張菱鏡中看到了自己肩頭的刺青,顫抖地伸出柔荑,一再地摩挲看那一處肌膚,恍如隔世。
痛!痛啊!她那時在大聲哭叫,痛得死去活來,那可恨的卓東來卻在放聲獰笑。
“小姐,小千一定會救你離開這裡,我們要忍耐,一定要活下去。”
這是小千給她的承諾,他也兌現了自己的諾言。
卓東來死了,他帶她離開了驪京,離開了充滿了痛苦、殘酩與醜陋的地方,可是她知道小千也快要死了,為了引卓東來飲下毒酒,他不惜以身犯險。
在逃命的馬車上,他告訴她,這輩子他最想做的兩件事,一是殺了姓卓的怪物,另一件就是娶她為妻。
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成了他有名無實的妻,後來,小千死了,她因為自盡未遂失了憶,醒來後將洛刑天當成了自己的丈夫。
回憶如江水湧洩而出,曾經經歷過、遭遇過的種種一時襲上心頭,令顏歌痛不可抑。
“夫人?夫人?”
耳邊聽到白秀姑正擔心地喚她,她驀然抬起頭,雙眼迷茫地望向銅鏡中,才知道淚水已經佈滿臉頰。
“我沒事的,白姑姑,你別擔心。”
她說了謊,其實她想找一副有力的肩頭倚靠,讓自己可以放聲大哭一場,可是那個人,卻再不來了。
“夫人,您千萬要小心身於,這才四個多月,肚子就這樣大,穩婆那天瞧了也說估計是雙胎,您一定要吃好睡好。可千萬不能有半點閃失。”
簡直把她當成小嬰兒般照料的白秀姑送上補品湯水,片刻不停地叮囑著。
“白姑姑,我又不是豬娃兒,哪兒吃得了這麼多?”她怕這厚道的婦人憂心,免不了強顏歡笑。
“吃不了也得吃,一人吃,三人補。”白秀姑將燕窩粥捧過來,笑道:“夫人,前天晚上圖穆趁夜從大都過來,說是爺交代又給夫人送東西來,我聽他說大都那邊的事情已經落下眉目了,跟中原的皇帝也達成協定,這潼州的軍隊是不會打來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不打仗,百姓才會有好日子過呢。”顏歌聽了心中歡喜,微蹙的秀眉也緩緩舒展開。
“是呀,老百姓都想過太平日子,誰願意打仗?”白秀姑點點頭,又道:“夫人,我瞧送來的那一大堆吃的、用的、玩的,沒有一樣不用心的,心裡就想,爺這分明就是在討夫人喜歡,明明牽掛著這裡,人怎麼就是不來呢?”
顏歌不語,低下頭,默默喝著碗裡的燕窩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