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鬧起來她一天都別想安生了。
姥爺此時正端著一大瓷缸子茶水看報紙,被她這一叫嚇了一跳,手一哆嗦便撒了水,報紙溼了一大片。
“玉梅你咋呼什麼!”別看跟姥姥吵架時姥爺總是一聲不吭,可這不代表他就沒有脾氣。這不,一聲怒吼先嚇得二姨收了聲,抱著劉今怯怯地站在房門口不敢再往裡進。
劉今抱歉地看了二姨一眼,心裡默默地說,對不住了二姨,以後我一定對你好,補償你。
“什麼事?說吧。怎麼把今子帶來了?”姥爺這會兒聲音緩和了下來,但餘威仍在。
所以二姨杵在那囁嚅了半天才發出幾個聲來:“……今子……要找你的……”
“姥爺,我要認字。”眼看不能再指望膽小的二姨,劉今只好硬著頭皮發言,也不管一歲的娃到底應該說得了幾句話了,驚世駭俗就驚去吧,反正她不願意像個小孩子一樣整天只知道吃喝拉撒睡。
“今子,你跟姥爺說什麼?”果然,擁有著管理村裡上百戶人家經驗的姥爺也微微吃了一驚,忍不住問了一句。
“姥爺,我要識字。”劉今烏黑的大眼睛定定地看進姥爺渾濁的眼睛裡,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晰地把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
片刻的沉默。然後——
“好!今子要識字,姥爺教你!”林老爺子洪亮的聲音像是板上釘釘般敲進了劉今的心裡,然後身子被一雙粗糙卻有力的大手接了過去,空間立刻轉換到一張大大的掉了漆的木頭桌子上,一張因為浸了水而墨色暈染開來的報紙呈現在眼前,旁邊還有一支鋼筆。
劉今再睜大眼睛擴大了一點巡視的範圍——桌子的另一邊靠牆的一角放著一方硯臺和一支筆筒,裡面插著的,便是毛筆。
這就好。
劉今放下心來。前世從大家斷斷續續的描述中,她隱約聽到關於姥爺的一些事情——腦子聰明,過目不忘,寫得一手好字,村裡逢年過節的對聯都出自他手。只是可惜,三個閨女都是資質平庸之輩,沒有一個襲承他的聰明才氣。媽媽常說劉今的腦子是隔輩隨了姥爺,只是沒等她心智長成,姥爺便撒手人寰,無法教給她任何東西。
這一世,就讓她來彌補姥爺的遺憾吧。
作為村裡少有的“博學”者,林老爺子擁有一本小小的正方形的非常古老的漢字字典。劉今的啟蒙教育便從這本小小的字典開始,先是“a,o,e”,然後是方塊字。儘管她已經一再剋制,但學習速度在別人看來仍然是驚人的。
等到劉正直和林玉蘭一個月後來看女兒時,劉今已經開始捧著姥爺不知道從哪蒐羅來的三字經搖頭晃腦地背誦了。
“爸,今子識字了?”大女兒林玉蘭和女婿劉正直不可置信地問。
林老爺子蹲在門口抽旱菸,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彷彿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彷彿他老林家的骨血本就應該如此,這才是他的驕傲。
姥姥一邊忙活飯菜一邊叨叨:“俺們今子聰明,抱出去都誇她,你們出去打聽打聽,村裡那些上了學的都沒咱今子認字多,還會背詩呢!你看那個二老王家小子,都八歲了,數數還數不過今子,你沒見他媽那天氣得那樣,還有臉成天在我跟前炫耀,呸,不就是生了個兒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咱老林家的閨女照樣比他們兒強,巴拉巴拉……”
劉今坐在裡屋的炕上背詩,隱隱約約聽到姥姥絮叨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依稀彷彿又回到了前世的正月裡,姥姥喝了酒話停不住,連哭帶罵地每年都要把村裡和家裡的事情傾訴一遍,讓三個閨女都跟著感傷流淚。
那個時候姥爺早已經不在。而老林家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兒子。姥姥生了三個閨女,三個閨女後來又分別生了三個閨女,村裡一度把這事當笑話傳,但是後來,誰家的孩子都比不過老林家的女兒女婿孝順,誰家的老人都比不過姥姥松心,於是笑話變成了嫉妒,一向好勝的姥姥也終於挺直了腰桿四處炫耀……
劉正直到底是個男人,接受能力比媳婦強點,沒等姥姥嘮叨完就接受了自己女兒有點小天才的事實,然後跑進屋抱起女兒親了幾下——劉今厭惡地躲開爸爸的鬍渣,她總覺得爸爸進屋的目的不純,進就進吧,幹嘛還要順手關上門,害得她都聽不清姥姥的話了。
哦,忘了介紹,這劉正直跟媳婦所在的金礦當時管得嚴,不能請假不能遲到,劉今的爺爺奶奶不喜歡她是個女孩又太能哭,所以兩人沒辦法,合計了一下便把孩子送到姥姥這面來了。兩人一個月來看一次孩子,順便捎點奶粉和票票,時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