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白衣的少年橫笛而吹。上小學,連跳三級,又上中學,婷婷的十六歲。秋曉愛上了吹笛子的少年,那個少年竟然是小桃紅的兒子。
啞叔永遠站在父親的角度去審視去觀察,那個名叫鍾望塵的少年,英俊,聰明,善良,樂於助人。美中不足的是,他竟然是小桃紅的兒子,他與秋曉雖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有著輩分的差異。這一對天設地造、相親相愛的壁人兒,真的能夠佳偶天成嗎?
啞叔永遠站在尷尬與痛苦的境地去思謀自己心裡的熱愛。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些愛是轟轟烈烈的,可以盡情地表白,可以傾其所有,忘乎所以,哪怕愛得失去自己,哪怕愛得燃成灰燼;有一些愛卻是永遠無從表白,只有默默地強壓在心底,只有一次次按捺心中的激|情與渴望。在商州的傳說裡,啞叔不僅是赫赫有名的傘郎,而且是眾所周知的獨自撐起祖傳商字號傘店的商寒,可是現在,當他揹負著辛酸的往事離開商州,他就是又老又醜的啞巴了。他甚至不敢直面著自己心愛的女兒——啞叔寧願女兒永遠是孤兒,也不願她知道她有一個如此不體面的啞巴父親,更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底細。還有兒子。啞叔都不敢去想自己還有一個名叫商心的兒子。那是他和桑眉的孩子,那是個多麼乖巧多麼懂事的孩子呀!在被當做“地主崽”跟著戴高帽子的地主孃老子陪斗的日子裡,他總是默默地走在遊街批鬥的隊伍裡,從來也不哭不鬧。每晚回到家裡,還知疼知熱地用小拳頭替受刑的爹孃捶肩捶背。只是後來發生了那起駭人的“酸水”事件,做父親的容顏被毀,變做鬼模鬼樣,做母親的含羞跳井,從此一命嗚呼,小小的商心才真正傷透了心。啞叔永遠忘不了他那年僅六歲的孩子在看到他的一臉疤痕之後的強烈驚愕,那副傷透了心的絕望表情;啞叔更記得兒子小小年紀對成|人世界異乎尋常的憤怒與鄙夷,他說:“我恨你,恨你們這些人,爹不像爹,娘不像娘,這就是大人嗎?大人怎麼就這樣?!我不想再見到你們!”那個兒子後來是跟著一個下隊的工作組走了,工作組裡有一個北京來的女記者,她很喜歡孩子,喜歡乖巧伶俐的商心,商心就對她說:“姑姑你帶我走吧,帶我永遠離開這裡。”這女記者四十多了還未結婚,對商心實在是喜愛至極,又很同情這一家人的遭遇,於是就徵求做父親的有什麼意見。身為階下囚的商寒那時候已是尼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又是被毀了容顏傷了元氣的,便擺擺手,給了兒子一條去北京的生路。
所以,從商州再次回到大連,啞叔是割斷了一世父子的念想,割斷了對商州的牽掛與眷戀,義無返顧地走了,失魂落魄地來了,成為寂寞墓園的一個活鬼。誰料想他竟在這裡得到女兒。
啞叔最大的尷尬和痛苦就是永遠無法成為女兒名正言順的父親。只盼著她快快長大,找一個體體面面的好人家。哪怕就是那個吹笛子的少年,哪怕那個少年就是小桃紅的兒子。
啞叔曾經無數次站在高爾基路的那幢小洋樓外面,趁著夜闌人寂,徘徊在鐵欄外面的青石板路上,既為了看看陽子,又為了看那個顯赫的將軍之家,同時更是為了尋找年少時遺落在這裡的那些屬於傘郎,屬於桑眉與陽子的舊夢。他那時好年輕呵,一身青布長衫,有時挎著背籠,有時挎著傘袋,手上也擎著一把紅紙傘,一聲高一聲低地吆喝著沿街叫賣,走過這一條小巷。桑眉在這日本人的小洋樓裡做花娘,而陽子才不過十三、四歲的好年紀,她們親姊熱妹就像姐妹花,總是一邊繡花一邊朝這巷子口東張西望,聽見他的吆喝就從窗戶裡探出頭來。所有的恩怨都是那時候結成的,一把紅紙傘,改變了每個人的命運。
無數次地,啞叔試圖推開院門,去拜見曾經的親人,無論是小桃紅還是陽子,她們和他不僅僅是至親而且是至愛。想當初,當他準備重整旗鼓在廢墟上重建商字號傘店的時候,他得到了小桃紅的傾囊相助。她是桑眉的母親,資助傘店可不僅僅只是為了母女情分,那裡面有恩吶!還有陽子,那一夜的夫妻情分使他們不再只是一對苦命的鴛鴦,她更是他女兒的母親。
只是啞叔再也沒有勇氣向她們展示自己的鬼模鬼樣,醜陋嘴臉。
怎敢告知這一切,怎敢面對這一切,怎敢……失去這一切?
樓外殘陽紅滿,樓內春歸何處,都不是他自己的事了。只有固守墓園,靜靜地,一十六載過去。卻不知,一夜間,女兒丟失了紅紙傘。
“再也找不到了,再也回不去了。”
秋曉不再喜歡白顏色,她說:“我喜歡綠衣裳。”
3.眉嫵
桑眉夜夜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