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脖子夾著手機,雙手則將自己的計算機繼續按得噼裡啪啦響,“幹嗎啦?上網聊天?你要跟我在網上聊天?!”她一下拔高聲調。
不是她好奇哦,而是他說要跟她網上聊天哎!他們這認識的二十年來,寒暑假時透過書信,平常除了見面之外也透過電話,有了方便的電腦網路之後也很喜歡偶爾透過電郵打個招呼,但直接的網上聊天,還是由他提出的,這可真的是開天闢地頭一回呢!
不是她笑他迂腐老生啊,而是她可曾經記得他說過,電話中能聽到聲音,書信裡能表明心意,網路中的影片聊天卻能做什麼?就算相隔千山萬水也能天涯如咫尺地華山論劍一番嗎?就算是,可相互瞄著彼此不斷晃動著地看著生動、實則僵硬的影像表情,實在是很彆扭的!
換而言之,他其實很討厭這種“隔靴搔癢”的高科技。
本來嘛,見不到對方的時候能聽到聲音就已經很開心的了,在腦子中啊心底裡啊情不自禁描繪出對方的形體表情來,這是多麼值得開懷的事,那麼何必還非得要從網路裡去尋找對方的影像?這簡直是謀殺了幻想的美好!
所以,他從來不跟她除偶爾的電郵之外再多使用任何的網路通訊工具。
在以前,她還會嘲笑他的老夫子情懷,說他不想同她浪費他寶貴的時光在網路上倒垃圾就明說嘛,何必非要這麼油嘴滑舌地為自己的懶惰辯白?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終於漸漸明白,他其實自始至終都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他平日裡肯主動打電話給她,能在電話裡同她鬥得不亦樂乎,或者同她見了面也似乎真的很油嘴滑舌地——這在她搬來杜家居住之前還可以用很感慨的聲音說他終於長大成熟了,性子能不那麼內向了,然後如同天下父母心一般地長出一口氣。
但在她同杜家人接觸多了之後,從他們的口中才慢慢知道,在杜家人的記憶裡,不論是作為小輩子孫存在的“杜宇霖”,還是作為杜家新一代們崇拜敬重的哥哥存在著的“杜宇霖”,其實自始至終都是同一個“杜宇霖”:沉穩,不愛說話,內向。
所以當杜家新一代在電話裡、在網路裡不斷眼紅著她是如何的不知足的時候,她即便還是不高興他那麼的狂妄自大、獨斷獨行地將他與她的關係定了論,即便還是失望也不肯說心裡的話給她聽,她卻越來越瞭解、越來越明白他到底是怎樣的“杜宇霖”。
一個只在她的面前,才會是她認識中似乎在不斷變化著的杜宇霖的“杜宇霖”!
“你有在聽我說話沒有啊,沈朝陽?”她好長時間的悄無聲息讓電話那頭的人不樂意了,“我是說了我現在想和你網上聊天,你那麼吃驚幹嗎?你快去我的房間開電腦。”
“那用我這臺電腦又有什麼不同?我這裡也有影片連線的啊。”她回過神,笑眯眯地環顧過她嶄新的臥室。如今,她那一室一廳中的大部分東西幾乎都搬進她在杜家這新的一室一廳中來了,包括她的電腦。
“我讓你去你就去好了啊,你非要在這種小事上與我爭嗎?”
“杜宇霖,你似乎越來越有暴君的樣子了噢。”她哼一聲,卻也關了自己的電腦站起身往外走,“這麼晚了卻叫我去你的房間,如果被奶奶他們瞄到了,又該罵我不做乖小孩、不早早上床睡覺了。”
“你從來就不是乖小孩,沈朝陽。”他笑。
“誰說的?哼,我告訴你,我現在在爺爺奶奶叔叔嬸嬸阿姨眼裡就是很乖很乖的好孩子一個耶!每天一日三餐按時吃,每天早睡早起作息正常!我這樣還不叫做‘乖小孩’嗎?”
“只是改了你以前的惡習就可以誇自己是‘乖小孩’了?哈,你的臉皮也越來越厚了哩。”他不給她面子地直接戳她的老底,而後很奇怪地問她:“你喊我姑姑什麼?阿姨嗎?”他似乎真的好幾次都聽她這樣喊的呢,“你到底懂不懂得親戚間的稱呼啊?”
“你管我!我喜歡怎樣喊就怎樣喊!我就是喜歡與你們這一幫所謂‘杜家的新一代’劃出線來,你反對有用嗎?”她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躡手躡腳地前進,聲音也壓得只剩氣音,“喂,爺爺奶奶他們睡覺淺不淺啊?我聽說老人家睡眠很少的,如果驚醒了他們可都是你的錯喲!”
她現在居住在杜家二樓,與杜家爺爺奶奶的臥室只有幾牆之隔,但這也比這個大晚上不睡覺卻來騷擾她的杜宇霖好多了,他的臥室就在兩位老人家的隔壁!
“當初建房子的時候都特別做過隔音了,你放心,爺爺奶奶不會被咱們吵醒的。”他忍住笑,也壓低了聲音,“感覺好像是在做壞事呢,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