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滑落,那個剛才在飯店見過的女人斜著身子,探出頭。
“巧啊,上車吧,我帶你一段吧。”她說。
我說:“好。”
車裡,她的香氣似乎濃些,但是光線暗暗的,看不清楚人。我問她點的什麼牌子的香水,她說是CD的“沙丘”,我說“沙丘”二代是我最喜歡的電子遊戲。
那個遊戲堪稱經典,才七M大小,二十七關,情節緊湊,美工精美,遊戲人自由度很大,開創戰棋類遊戲的先河。有一陣子,我和一個已經結婚了的大師兄整夜打這個遊戲,歇人不歇機器。後來師兄的老婆和他鬧離婚,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不滿就是說他夜不歸宿。
她的車開的不快,長安街上,還是有些堵車。我有一搭無一搭地和她聊天。
“你還在唸書?”她問。
“學醫。”
“東單那個有名的醫學院?”
“對。所以你把我扔在東單路口就好了。不要進東單裡面了,太堵。”
“我將來有毛病,能不能找你?”看來她象做生意的,搭線挺快。
“行啊,不過別先咒自己。還是多掙些錢,少得點病好。”
“這些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我到了,多謝。對了,你叫什麼?”
“柳青。”
車在路邊停下,我推開車門,她很隨意地把我夾克衫的拉鎖往上提了提,“晚上涼了,自己慢點。”我點了點頭。
東單路口的紅燈變綠,柳青的那輛歐寶消失在車流中,彷彿一塊投進湖中的石子,無意中瞥給什麼人的一個眼神,或許永遠不會再想起。
第八章:銀街
我看看錶,才九點,我不想這麼早回去。我想我的女友肯定還在自習室唸書。班上所有女生可能都在自習室唸書。
我們沒有自己的宿舍樓,寄宿在基礎醫學研究所的大樓裡。女生住五樓,男生住六樓,七樓是自習室,地下室是食堂,每層都有廁所。簡單地說,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成年累月呆在大樓裡。其實不少人就是這樣做的。食堂四點半開晚飯,五點鐘吃完,五點出頭,就有人陸續上七樓唸書。因為距離宿舍近,好些人連書包也不拿,一手抱三四本死厚的課本,一手拎喝水杯子和暖壺。好些女生從下午五點一直唸到晚上兩點,然後一手抱三四本死厚的課本,一手拎喝水杯子和暖壺,下樓睡覺。中間廁所都很少上。校醫小王大夫曾經很神秘地告訴我,我們班上有很多女生月經不調。我很神秘地告訴她,我們班上很多男生得了痔瘡,比如我。其實,如果你願意,你死了以後也可以呆在這個大樓裡。有病的器官可以放到病理室的玻璃瓶子裡,正常組織可以在組胚室切成薄片後染色,白細胞可以提取DNA在生化室跑電泳,如果魂魄不散,可以在樓道里隨風飄蕩。
我不想這麼早回去。我在東單街頭閒逛,走上東單路口的過街天橋。天橋上有個要飯的,長得很白淨,穿了一件破棉襖,坐在地上。他面前擺了一個白色的搪瓷缸子,上面隱約一行紅字:三八紅旗手,缸子裡零零散散一些硬幣和毛票。要飯的瞧見我無所事事的樣子,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以為我不是要搶他的生意就是要找他麻煩。我把本來準備買公共汽車票的零錢扔到搪瓷缸子裡,表明我的立場並且和他劃清界線。這個要飯的我以前見過,我記得他的搪瓷杯子,實際上他天天在這裡。上回見他,我也扔了錢,還給了他一個建議,他似乎不記得我了,他記性顯然沒我好,所以我要去考人體解剖。我上次告訴他,他的缸子太新了,這回看,缸子已經被摔掉了幾塊搪瓷,裡裡外外也顯得黑糊糊的,他顯然作了舊。哥哥告訴我,行乞也是一種職業和生活方式,象刺客和妓女一樣古老。他帶旅行團去桂林,每回在象鼻山下都遇見同一幫要錢的人。兩人歲數都不大,男的吞寶劍,女的吃鐵球,唾沫瀝瀝啦啦流了一地。十年之後,這兩個人還在,但是多了兩個小孩,男的還是吞寶劍,女的還是吃鐵球,唾沫還是瀝瀝啦啦流了一地。
東單更常見中年婦女帶一個小孩馳騁街頭,而且帶的孩子以女孩居多。中年婦女把小孩牽在手裡,小孩兩眼放光,象站在老獵人肩頭的獵鷹。有合適的目標,小孩衝上去,先揪褲子再抱腿,錢給少了不放手。有時候,兩三撥人合作,我見過他們中午一起吃飯。這樣身手靈活的小孩前封后堵,多數目標是跑不掉的。這些孩子最理解愛情,利潤最高的目標是成對的青年男女。男的被抱住大腿,女友香香地站在旁邊看著,很少有不掏錢的。有回,黃芪和他胸大無腦的女友在東單街上行走,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