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姑首先上了天井裡那棵高大的槐樹,就著橫伸的樹枝,貼近了窗戶;用指甲把窗紙劃開一道小縫兒望去,不由心中一樂,那姬九常雙腿盤曲宛如如來坐蓮花似的端坐在床中央。他年紀六十光景,長臉清癯,面板黧黑,花白鬚髯飄在胸前,雙目微合,口中一吐一納。俞姑偷覷了好一會兒,真有說不出的驚訝。原來乍看時姬九常似乎穩坐不動的,處於半睡眠狀態,但留神看去卻不然,他的身軀像漂浮於水面的小舟,竟提離床鋪約有兩寸光景!時令已是冬季了,姬九常穿著單薄,那衣服有如被風鼓動的帆篷,瑟瑟扇動;漸漸,他禿頭上那幾莖白髮,居然在微微地往上豎。
俞姑想,自己認識姬九常的時間已不短了,倒還不曾見到過他獨自一人練功的情景。正在出神,姬九常突然兩臂一伸,肩、肘、腕、指的骨節發出一陣咯礫礫的聲響;他微睜雙目,炯炯的光彩直射窗外,不亢不卑地問:〃是什麼人哪?既然已經進得姬莊,也就不必躲躲閃閃了,請進來坐吧!〃
俞姑對姬九常的敏銳覺察也不感意外,她仍貼在窗外笑著說:〃九常哥,你倒好!客人到了老半天啦,你還坐在那裡不聲不響,不說自己慢客,倒還說人家躲躲閃閃,左右全是你的理!〃
姬九常哈哈大笑:〃原來是俞妹呀!你體貼我省得下床開門,自己從窗戶裡進來得了。〃
說著,他劈空一揮手,咿呀一聲,窗門洞開了,俞姑飛身入內;姬九常已下床熱情地招呼說:〃俞妹,夜闌人靜,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慢著,這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講得清楚的,門外還等著一位客人哩。〃
〃誰呀?那也該趕快請進來相見才是!〃
不一會兒,俞姑把柳蔭崖領了進來;姬九常想迎出去看看究竟是何人,正巧同進門的柳蔭崖撞了個正著。
俞姑左顧右盼,希罕地〃咦!〃了起來,這千里之遙,偶爾一會的一老一少,面貌為何竟如此驚人地相似?俞姑想,就連姬九常的親生兒子,也沒有這樣惟妙惟肖;那個柳蔭崖不就是活脫脫的一個年輕時的姬九常嗎?
柳蔭崖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可是姬九常卻意識到了,他身不由己地倒退了一步,愣住了好一刻。
自然,姬九常這種失常的舉動不是無緣無故產生出來的;俗話說得好:〃自病自得知。〃正因為在姬九常的心裡有一處二十多年來始終難以癒合的創傷,時時發出隱痛,也時時會牽動他一根相當敏感的神經,使他難釋於懷。
意惹情牽。那個慧眼別具的俞姑是何等人物!況且她是冷眼旁觀,這一切都映入了她的眼簾,烙入了她的心坎兒;她覺得姬九常那恍恍惚惚的神態是事出有因的。她裝作若無其事地作了介紹:〃蔭崖,你快上前去見禮,這位老英雄就是你把兄弟小澄子的父親。〃
柳蔭崖趕緊整冠撣塵,規規矩矩地上前雙膝跪下說:〃小侄柳蔭崖給伯父大人叩頭。〃
姬九常慌忙伸手攙扶:〃當不起,當不起,姬某怎敢受此大禮。〃他回顧俞姑,問:〃俞妹,這是怎麼回事?這位壯士是?……〃
〃你儘管端端正正坐著受他磕幾個響頭吧,你當得起的;他是令郎新近結拜的兄弟……〃俞姑邊介紹邊仍揣摩著兩人的臉態。
〃得,得!俞妹你可千萬別跟我再提起這個小奴才了。〃聽了姬澄的名字,姬九常臉色驟變,止住了俞姑的話頭。
俞姑正色說:〃我說九常哥,小澄子又怎麼樣啦?你究竟不滿意他哪一點?九常哥,不是做妹子的編派你的不是,聽小澄子說,近年來你似乎是有點兒失檢吧?〃
姬九常的臉刷地紅了,是氣?是惱?是羞愧還是感到被人誤解?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稍待,才一聲低嘆,說:〃俞妹,你應當相信,我姬九常是不會去幹昧心事的。〃
俞姑點點頭表示相信,然後用手指著柳蔭崖說:〃這些,咱們慢慢說,可別把這位客人冷落在一邊了。〃
姬九常恍然問:〃這位壯士是誰呀?〃
俞姑說:〃你猜猜看,你兒子的把兄弟,能不是俊才嗎?〃
姬九常對柳蔭崖相了又相,說:〃這位年輕英雄;氣宇軒昂,目如閃電,必出於名師傳授;可是我與他素昧生平,俞妹,你叫為兄從何猜起呢?〃
俞姑說:〃他叫柳蔭崖,他師父的名聲你是不會陌生的,就是那名震江湖的金鞭無敵解承忠。〃
姬九常連連點點頭說:〃難怪有此氣概,原來是解老鏢師的傳人;可惜我和解老鏢師也只是神交而鮮有往來;兩位怎麼會夤夜突然到我姬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