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別出聲。”她及時制止我的發問,“來,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梨園樂工住在哪裡?”
我小聲答:“彷彿在禁苑梨園。”
“是嗎。”她顯出很失望的樣子,“我還以為是在教坊呢。”
“姐姐有什麼事?”
她細細打量我一番,又環顧四周,壓低聲音說:“我找一個人。”
琴房不甚通風,她額上已沁出一層細汗,卻沒有一柄團扇取涼。我把自己的白團扇給她,她毫不客氣接過,用力扇搖。歇了片刻,她提裙起身,躡足而出。廊內傳來一陣腳步聲,她連忙又回到琴房,屏息不語。
帷幕外是值班宮人,詢問道:“誰在琴房?”
我走出去答:“是奴婢。”宮人微笑:“是盧善才的弟子?難得如此用心。”說罷漸行漸遠。
那女子這才鬆口氣,撫胸輕嘆:“可嚇壞我。”
她又問:“你確信是在梨園?”
我點頭。
她雙睫微垂,露出遺憾的表情,兀自道:“看來只有下次再溜過去了。”
才走出去幾步,她又折回,急道:“你們這裡怎麼走出去?我找不到路了。”
“姐姐不認得?”我愈發訝異,“姐姐從何處來?”
“不許多問。”她打斷,“快帶我出去。”桐蔭寂寂,蟬聲起落。我遲疑不定,須知雲韶院規矩極其嚴苛,宮人不經許可絕對不得輕易走出。然而看她這樣焦急,便再沒有太多猶豫,答應帶她認路,不過只能走到離院門數丈開外的荷花池。
宮苑一片寂靜,她隨我穿花拂柳,還沒有走開幾步我已預感到事態的嚴重——身後分明一聲呵斥:“站住。”
內官認出我:“上次受的懲戒還不夠麼?”
我撲通跪下:“中貴人恕罪。”
他徑直走來,揚手一記響亮耳光。我低首,已經學會默然承受。而待內官要教訓那位姐姐時,抬在半空的手臂忽地僵住。
她唇角一勾,淡淡道:“放肆。”
“奴婢眼拙,萬安公主寬恕!”內官驚得撲地告饒,“貴主寬恕,貴主寬恕!”
我也極為驚詫,她卻已是一副莊肅姿態,冷冷說:“我不過喜歡這位宮人彈的曲子,有什麼不妥麼?”
“貴主寬恕……”內官語不成調,“不知萬安公主駕臨雲韶院,十分慢待……”
“好了好了。”她揚揚手,“就當我微服出行,不許聲張。”
內官迭聲答應。她很滿意,忽而閃閃眼,指定我道:“你,繼續陪我走。”
我垂首跟從,亦步亦趨。內官不敢多問,只有遠遠跟隨。她突然站定,對內官喝道:“不許跟著我!”
內官連忙立定了,卻頗為難:“貴主……”
公主不理,兀自要拉起我走。
我也很不解:“公主不是應當回宮麼?怎麼到這裡來?”
“剛剛已經告訴你了啊,我找一個人。”她拿白扇遮住驕陽,無奈道,“可惜找錯了地方。”
“公主若要找人,直接與宮人說不就可以麼?”
“你問題真多。”她稍稍不耐,卻又笑起來,“告訴你也不妨。你知道那天大宴曲江池時鼓琴的琴師嗎?我就是想找他。”
“陳郎!”我幾乎脫口而出。
她笑:“你也知道?一定是聽到他那晚的琴聲了吧。他是梨園最好的琴師陳蕪。嗯……我也想學琴。”
緩步輕行,倏忽已至荷花池。我該止步,她卻還沒有說完:“然而母親不許,說叫爹爹知道,一定又嘲笑我做事沒長性……”
我不知如何答話,只躬身不前。她揚扇拍打池畔蓮葉,葉上水珠簌簌遊動,她蹙眉低語:“好傷心。”
我說:“奴婢之前還不知道,公主也會傷心。”
她噗嗤一聲笑了,彷彿聽了一個很大的笑話。一邊借藤蔭處坐下,一邊同我說:“我當然有很多傷心事啊。首先我娘不是貴妃不是賢儀不是芳儀不是婕妤也不是才人,她只是美人。哦,我不是說抱怨母親品秩太低,而是說在宮裡,美人有時候是會受貴妃賢儀芳儀婕妤才人們欺負的……雖然有些娘子對我也很好,可是我看出她們不是真心,我也不喜歡她們……其次,我很少能夠出來玩。我的姐姐們就不一樣,她們可以駕著馬車進宮,也可以隨心所欲駕著馬車出宮……而且,她們還有性情溫順的駙馬……”
我含笑安慰:“也許是因為公主還沒有到可以隨心所欲的年齡?”
她又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