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說了也不打緊,我不介意這些,不做神仙,自有不做神仙的好,仙人的煩惱,也不會少於凡人的。”
可是我介意啊!孟子虛心中苦澀,悶不吭聲地死死咬著牙關,卡巴一聲,下巴又脫臼了。眼睛一眨,沉重的淚滴滾燙,順著臉頰滴落到手裡的杯子裡,孟子虛嘻嘻鼻子,將下巴推回原位,抬起袖子拭乾眼淚,“好疼啊。”
許久的沉寂,花盡淵縮回手,“子虛,你冷不冷?師父給你煮粥吧?”甫一轉身,袖子卻被人拉住,孟子虛笑不出來,也不敢苦著臉,只是低著頭靠在花盡淵手臂上,許久許久,“師父,記得多煮會兒。”
花盡淵抿唇一笑,繃緊的身子一下子放鬆下來,“好,一定讓你滿意可好?”
孟子虛鬆開五指,花盡淵旋身而去,在她模糊的視線裡,蹁躚若蝶,轉瞬即逝。
抽出腰間的竹筒,這是小鬼給的,雖然排不上什麼大用場,可也是一番心意,如今她雖然未死,地府是不可能再去了,忘川水……這一關,過得了麼?
曾經坐在奈何橋朽爛的欄杆上,見過凡塵痴男怨女無數,當時只當那凡人七情六慾都是天生,愛情?根本就是狗屁!
真是好笑,什麼結角定百年,死後即便相見,飲完孟婆湯還不是照樣各奔東西?
忽然想起某一日也有這麼一個女鬼,一身素白衣裳,上面飛濺了片片血花。上橋時,付了冥錢,端了孟婆湯,將要飲湯時,怨氣鬱結,不由得數落起負心漢來。偏偏小鬼記性好,那一日他賣湯,孟子虛坐在一邊看著。那負心漢的姓氏很特殊,是罕見的第一姓氏,小鬼聽見她這樣罵,有些不服氣地回了一句,“你那相好幾年前就來地府報道了,被人亂棍打成重傷,最後自己服毒而死。原以為是跟你一起殉情,結果你卻嫁作他人,他在橋上白白等了三年,虧得他是好人家,否則哪來的三年好等?你倒好,死了還來怨人家!”
那女鬼聞言,有些欣喜,低聲默唸,原來他還沒有忘記我,原來他還愛我,等抬頭時,面上不服怨氣沖天,只是追問小鬼男人下落。
當時,小鬼回頭看了孟子虛一眼,覺得自己有些多嘴了,但是既然開了口,那麼就全說出來吧,“他等了你三年沒等到人,跳忘川了。”
孟子虛呵呵一笑,那女鬼有些疑惑地看看孟子虛,“然後呢?他人呢?”
小鬼嘆口氣,新鬼就是新鬼,連忘川能幹什麼都不知道,“魂飛魄散了。”
女鬼花容霎時變色,手中孟婆湯撒落在地,呆滯地看著身側血紅的忘川,苦楚一笑,“我原以為,他先負我,便嫁了他人,卻原來,你早就在等我了?”她整了整衣衫鬢角,回身向小鬼一福,“多謝官爺,小女子如今才知真相,只可惜一切晚矣。他魂飛魄散,曾經海誓山盟,生不同日死同穴,既然死了也不能在一起,那麼,我們就在這忘川一起魂飛魄散可好?”手裡緊緊捧著半枚玉佩,當時她的樣子,見者無不傷心,偏偏孟子虛卻嘲笑她說,“什麼屁話,要麼喝湯走人,要麼就給我下去!”這一句下去指的是下橋,可那女鬼紋絲不動,也絲毫不惱,“大人可知,世間有哪幾苦?”
孟子虛搖頭,她生前沒有讀過什麼書,死後忙著煮湯,更不會想要去讀書,記得幾個字能看懂淺顯的話就很不錯了,骨子裡她認定了會問問題的人都是臭顯擺,那女鬼彎下腰將玉佩佩在腰間,咬破嘴唇,血染紅了那雙唇瓣,她笑著爬上欄杆,“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放不下,若是大人有一日有了心頭之人,可還笑得出來?”話音落下,橋下撲通一聲撿起猩紅的水花,孟子虛呆呆地看著橋下翻騰的血沫,回過頭問小鬼這話是什麼意思。小鬼很是鄙夷地轉身不理她,自己偷偷抹眼淚。
佛曰,人身八苦,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放不下。
神開天闢地創造了六界,給予凡人六慾七情,只要身在輪迴,一日存於六道,則一日為紅塵俗事所苦。不是沒有情,只是當時不明白,情竇未開,自然覺得好笑。
愛而別離,怨憎而會,求之不得,棄之不下。
師父,子虛來到這個世上,曾以為世人蠢鈍愚昧,如今明白了卻才知道,我也是為紅塵俗世所苦的痴人。我為你帶來傷害,可我不願離開你,因為我已彌足深陷。求而不得,棄之不下,我不去想,不去看,不願提起,就這樣安靜地跟在你身後,陪你直到盡頭。
孟子虛閉上眼睛,花盡淵離去的背影被眼皮斬斷隔絕。師父,子虛什麼都不求,只求你長命百歲,什麼都不願,只願你幸福安康,所以,就這樣假裝下去吧,直到緣盡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