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你是不是……要做什麼?”藺姜盯著她良久,沉聲一問。
她在書案側旁的鎏金九龍銅雕前回過身來,緩聲道:“我要去澶州。”
“不行!”幾乎不假思索,藺姜已截口反對。
但墨鸞已不允他多言:“皇帝年幼,只有我去。”
“可以讓宰相去。” 藺姜駁道。
“只要你留在神都,左僕射就能與我同去。”
“我是說,讓宰相代替陛下去!”
“你難道要讓藺公去麼?藺公年事已高了。”墨鸞靜靜反問。
藺姜聞之一默。是呵,怎能讓父親去呢。近年來,父親望著遠不如從前了。這等在暴風驟雨洪流湍急裡打滾的苦差事,老人家擔不起了。
“那我去。我和鳳陽王一起去。”他擰眉道。
墨鸞苦笑:“你去算什麼呢?你留下。”
“那就讓吳王去罷!為何……為何你非親自去不可?”藺姜無奈。
“鳳陽王與我去澶州,藺公、吳王、御史大夫留京輔助陛下,這是內閣議定的。”墨鸞靜道。
是的,她必須親自去,只有她親自去斬殺這興風作浪的水龍,才能絕天下之口,否則,定會有人藉機發難,要將這天災怪罪到她身上,指她為擾亂朝綱引致蒼天降罪的罪魁。到那時候,她與阿恕,又不知要多出幾多艱險。既然總是艱險,不如先發制人。
“阿哥,你留在神都相助藺公,替我守著阿恕,我就能放心了。” 軟語安撫時,她輕握住了藺姜的手。
藺姜眉目間的憂色已濃得不能化開。“但我不放心你。”他反握住她的手,“就算你此時是上安西前線去,我都可以有把握怎樣能保你平安回來。可是……黃河改道,萬一再有決堤,大水一衝過來就……我沒辦法想象。”
“沒有這種萬一。”墨鸞決然沉道,“神都與澶州離得這樣近,黃河洛水同漲同落,再決堤會如何,誰都無法想象,誰也都絕不該存有這樣的念頭。”她靜了良久,眸中堅定漸染了一絲懇求,“再多給我一些支援和信任罷……”
藺姜默然回望她良久,唯有惆悵應諾。
內閣議定掛帥出征的良將是靖國公殷孝。拜將臺擺在承天門外,風雨不消,旌旗被雨水打得溼沉,依然在狂風中揚起,輝映獸吞鐵甲。
一別戎馬幾多春秋,依舊是雄姿英發,虎威赫赫。靖國夫人巾幗不讓鬚眉,執意隨夫出征,將三歲大的女兒帶在懷中,儼然一位颯爽的女將軍。連國公十一歲的長子與九歲的次子也都騎得駿馬,開得長弓。
大軍開拔在即,忽然,卻有一騎飛來。望之,竟是長沙郡王李颺奔至臺前。“臣請從軍報國,為太后與陛下分憂!”十九歲的兒郎仍有青澀,但到底脫了幼嫩,再不是懵懂稚子。
風捲濃雲,連日不斷的滂沱大雨模糊了視線,墨鸞看著他,情不自禁向他伸手。“阿寶上前來。”她將那一腔熱血的少年郎扶起,一字字落在呼喝風聲裡,“這一去,就只有家國,沒有個人,更沒有皇家貴胄、世子郡王,你可知道?”
“臣知道。”少年應得鏗鏘有力,身姿堅定如磐,“臣願為兵為卒,任從元帥驅遣,但求綏我邊疆,不懼生死。”
“好。”墨鸞親執起他的手,將他引至殷孝馬前,“元帥收下這小兒郎麼?”
少年熱血,銳氣誠不可擋。
殷孝低頭看一眼李颺,喝聲:“上馬,走了。”
李颺欣喜而笑,翻身蹦上馬去,竟連鐙也不踩,足下似生了彈簧一般。“姨姨,等阿寶做出一番事業來給你瞧。”他勒韁回望,馬蹄踏雨,濺起水花一片。
她站在雨裡遙遙遠送良久,侍人手中的傘擋不出暴雨,暈開了頰側斜紅,鳳冠上垂下的金粟在額前來回搖擺,披風浸得透溼。皇帝遣人勸她回去,莫要著風傷了身體。她返身步上高臺,看見隨立一旁的吳王李宏。
阿寶一定是先求過了父親,被駁斥了,所以才會在這時候忽然跑來當眾要求從軍,以此逼迫父親就範。“長沙郡王胸懷大志、有勇有謀,不愧為大仁皇帝的長孫、吳王殿下的嫡子。”墨鸞悵然而笑。
“太后謬讚。”吳王李宏躬身低下頭去,“太后就要前往澶州,此去路途兇險,請殿下千萬珍重。”
墨鸞聞聲又向他看去。風雨中天光昏昧,竟看不清神色。她淺淺地勾起唇角,卻舒展了蛾眉:“國難當頭,輔佐陛下坐鎮神都,是最沉的一副重擔,也請大王千萬珍重。”
好一句“千萬珍重”,蘊涵幾多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