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奧利奧,電視廣告上說,如果泡在牛奶裡吃,會更香甜。我沒有牛奶,電視也常常收不到想看的頻道。想到這裡,我像跟那包餅乾賭氣一樣,三下兩下就解決掉了它。
忽視幹得要命的喉嚨,我擦掉嘴角的餅乾屑,拿出我的鉛筆盒。那是一個很小的鐵盒子,裡面偷偷放粉半塊鏡子碎片,照著我和喉嚨一樣幹得要命的沒有營養的臉。同桌謝俏俏穿了花裙子,前排的牛濛濛穿了花裙子,巨胖的林文暄也穿著花裙子,只有我沒有,我忽然很恨我媽,非常非常恨,說不上來的恨,無從解脫的恨。
我討厭貧窮。討厭一無所有的感覺。
她將我拽入這樣的生活,讓我無法逃脫。
真要死,就讓她去死好了。
林文暄在數學課上偷吃巧克力,我看到她把黑色的巧克力放在手裡捏了又捏,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一把扔進嘴裡,然後把髒兮兮的手往裙子上一擦,妄圖消滅證據。
那一刻,我有個惡毒的念頭,砍掉那隻胖乎乎的不知好歹的手。是的,不知好歹。我如果有那麼好看的裙子,我發誓我絕不會那麼粗暴地對它。
體育課是自由活動,她們圍在一起吃冰棒。“綠色心情”。謝俏俏舔著冰棒過來跟我聊天,我發現她的舌頭也變成了可怕的綠色,整個人像一隻綠色的噁心的蟲子。
“闕薇,你放學一個人回家不怕嗎?”
“沒人接我。”我說。
“她沒有爸爸。”林文瑄也湊過來,“她媽是二奶!”
堂子街的訊息,總是傳得飛快。
我懶得和她們爭論或者吵架。我只是默默地站起身來走到更遠一點的地方獨自坐下,我知道我跟她們這些人是不一樣的,她們有花裙子又怎麼樣呢?放學有人接又怎麼樣呢?還不是一樣永遠呆在堂子街,最後就變成街頭那些一面嗑著瓜子一面說著飛短流長的惡俗大娘。如果非要我跟她們說點什麼,只能說,真可憐。
“闕薇,來玩遊戲,官兵捉強盜哦。”過來拉我的人是班長牛濛濛,我才不領她的情,她這麼做,無非是想老師多表揚她一句有多麼多麼熱愛集體團結同學。虛偽!
我早說過了,我跟她們不一樣,不做作不卑微不可憐。
那天放學,我一路小跑回家,她不在家裡,但那個袋子在。她一定沒發現我偷走了一包餅乾,而現在,我還要偷走裡面的那條裙子。我用飛快的速度解開了那個袋子,抽出那條裙子,飛快地套到了自己身上。
紫色的公主裙,胸前有幾朵小花,層層疊疊的下襬像雲又像霧。我敢說,全校,哦不對,是全市,沒有一條裙子能超過它的美。可惜家裡連穿衣鏡都沒有,只有衛生間盥洗池上的一塊狹窄的小方鏡,只能照到上半身。我悄悄地從客廳裡搬來一張凳子,把它放到鏡子對面的牆角,戰戰兢兢地站上去,勉強可以欣賞到裙角。
“闕薇,你在幹什麼?”我正陶醉地拉著裙襬,幻想自己是娃哈哈廣告裡的小美女時,媽媽不知何時推門進來,上前一把果斷地把我從凳子上拽了下來。
“快把裙子脫下來,我說過了,這不是你的。”她厲聲說。
“不。”我捂著發痛的胳膊說。
“我叫你脫你就脫!”她臉頰上的青腫還沒消,眼睛裡滿是血絲,看上去像個瘋子。這個瘋子把我按倒在床上,開始強行扒我的裙子。我反抗,一腳踢到她的小肚子上,她痛得叫起來,可手上的勁兒卻沒有小。裙子終於被她扒了下來,連同我短暫的幸福和尊嚴,就這樣被她粗暴地扔在一旁。簡直就不讓人活了,我氣憤得趴在她扔回給我的又舊又髒的校服上嚎陶大哭,用衣服包住頭歇斯底里地扯著嗓子尖叫,但是我的憤怒和痛苦一點也沒有減少。
那兩個人就是這時候闖進來的。“小賤貨,哭喪哭得正好!”那女的長得真醜,嗓音也難聽,像把壞掉的電鋸,嘎吱嘎吱響,我的耳膜彷彿隨時要破裂。而那個男的長得很高很壯,光頭,緊身的黑衣,一臉的殺氣騰騰。
“既然你不肯滾,就不要怪我不客氣。”說話的還是那個女的,她話音未落,那個光頭男人就衝上來了,他一句話沒有,上前一步就掐住了我媽的脖子,像抖件衣服似的把她摜到牆上。一瞬間,我看到米黃色的舊牆被撞落紛紛的灰,她的頭和牆面接觸的地方,有一小塊凹進去,灰色的水泥裸露出來。
“不要打人!”我尖叫著撲上去,想救我媽。但那個女的一把揪住我的小辮子,
不讓我上前,我的頭皮像被千萬根針同時扎過,又痛又麻;臉皮也繃緊了,像要被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