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相同的夏季毛衣),卻可以從中窺見某種光輝。那大概就是和小松所說的“異乎尋常的氣氛”相同的東西吧。
天吾把晚報疊好收起,站在廚房裡喝著罐裝啤酒,開始準備簡單的晚餐。自己改寫的作品獲得一致透過,奪得文藝雜誌新人獎,在社會上聲名大振,而且今後恐怕會成為暢銷書。這樣一想,他心裡怪怪的。一方面真誠地喜悅,一方面又感到不安,心潮難平。儘管一切都不出所料,但事情真能如此輕易而順利嗎?
準備著晚餐,他卻發現自己完全喪失了食慾。剛才還覺得飢腸轆轆,現在卻什麼也不想吃了。他把做了一半的菜餚用保鮮膜包好,放進了冰箱,坐在廚房的椅子上,眺望著牆上的掛曆,只管默默地喝著啤酒。掛曆是銀行贈送的,上面印著富士山四季的照片。天吾從來沒爬過富士山,東京塔也不曾爬過,甚至連高樓大廈的頂層都沒上去過。他從小就對高的地方提不起興趣。這是為什麼?天吾思忖。也許因為自己一直是低頭關注著腳下悄然度日。
小松的預言果然說中。刊載深繪里的《空氣蛹》的文藝雜誌幾乎當天便售罄,從書店裡消蹤匿跡。文藝雜誌居然能全部賣光,這種事首先就極罕見。出版社每個月都揹負著赤字堅持出版文藝雜誌。將上面刊載的作品彙總起來出版單行本,以及用新人獎作為舞臺發現並培養年輕的新作家,才是出版這類雜誌的目的。雜誌本身的銷路與收益從來就不被看好。因此,文藝雜誌居然在上架當天便銷售一空,簡直就像在南國沖繩竟然有雪花飄舞,本身就是引人矚目的新聞。然而,即便雜誌銷售一空,赤字的局面依舊不會改觀。
小松打來電話,把這個情況告訴天吾。
“好事情啊。”他說,“雜誌賣光了,世人就格外會對這部作品產生興趣,想一讀為快,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印刷廠這會兒正在加班加點,趕印《空氣蛹》的單行本呢。最最優先,緊急出版哦。這麼一來,芥川獎得不得都無所謂了。趕快趁熱打鐵,把書狂賣一陣。毫無疑問,這本書肯定暢銷。我敢打包票。所以天吾君,你也抓緊時間,考慮好這錢怎麼花吧。”
星期六的晚刊文藝欄上,登了一篇關於《空氣蛹》的報道。刊載該作品的雜誌轉眼便售罄一事,成了該文的標題。好幾位文藝評論家針對該作品暢談感想,大多是充滿好意的見解。筆力蒼勁,感性敏銳且想象力豐富,簡直難以相信竟出自一位十七歲少女之手。也許這部作品傳達了嶄新的文學風格。有一位評論家評論道:“想象力過於誇張,與現實的結合點不無欠缺之嫌。”這是天吾看到的唯一一條負面意見。不過連這位評論家也平穩地結尾道:“這位少女今後將寫出什麼樣的作品,實在令人興味盎然。”看來目前風向很有利。
深繪里打來電話,是在單行本預定出版日的四天前,上午九點。
“起床了。”她問。照例是毫無抑揚頓挫的句子,也沒加問號。
“當然起床了。”天吾答道。
“今天下午有空。”
“四點後有空。
“可以見面。”
“可以見面。”天吾說。
“上次那個地方好嗎。”深繪里問。
“好啊。”天吾說,“四點我趕到上次那家新宿的咖啡館。還有,報紙上的照片拍得很好。就是記者見面會那張。”
“我穿了同一件毛衣。”她說。
“非常好看。”天吾說。
“是因為喜歡胸脯的形狀。”
“也許是。不過在這種場合,更重要的是它能給人良好的印象。”
深繪里在電話那端沉默片刻。是像把某樣東西放在近前的架子上凝神觀察般的沉默。也許在思考良好印象和胸脯形狀的關係。而一想到這個問題,關於良好印象和胸脯形狀有何種關係,天吾也漸漸糊塗起來。
“四點。”深繪里說,然後結束通話了電話。
快到四點的時候,天吾走進咖啡館,深繪里已經等在那裡。她身邊坐著戎野老師。他身著淺灰長袖襯衣、深灰長褲,腰照例挺得筆直,彷彿雕像一般。天吾看到老師的身姿,略感吃驚,因為按照小松的說法,他“下山”實在極其罕見。
天吾和他們兩人相對而坐,要了一杯咖啡。還未進入梅雨季節,天氣卻已經熱得讓人想起盛夏,但深繪里還是像上次一樣,小口地喝著熱可可。戎野老師要了杯冰咖啡,但一口也沒喝。冰塊融化了,在玻璃杯上部形成透明的水層。
“咱們又見面了。”戎野老師說。
咖啡送上來,天吾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