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兩件。黛玉撿看得過眼的略收了兩件,餘下的當時就賞了些給嬤嬤丫頭們。看著她們欣喜的模樣,倒讓黛玉覺得比自個兒得賞時還要高興。
因是去年才除得服,黛玉的顏色衣裳並頭花、首飾也不多——打江南帶來的那些物件麼,以黛玉對賈府一貫的戒心,又怎會帶進賈府來。真真最多的,還是書。好在近年來新進的書都放在內書房裡,如今留在房中的還是父親前前後後送給她的些舊本。黛玉看了半晌,一咬牙暗道:真要走的話,一本也不留下,大不了到時少帶些衣裳——黛玉,你真是脂粉堆裡的奇葩,居然要書不要衣裳。
好罷,行裝全是她自個兒的東西,要怎地拾掇都行,可若想盤活家裡的產業,多籌些現銀出來,可就不是她一個人能說了就算的。
先說土地。在這個以地為本的世上,土地永遠不愁買家。可若想賣個好價錢,卻不是一時一刻能尋得到的。若等到父親真出了什麼事時再來賣地,那時只怕要被買家將價壓得慘不忍睹,且還未必能及時湊得出款項來。
黛玉不願其時太過被動,是以燈節裡趁齊嫂子進來請安時,就遊說她將京郊各處的莊子按歷年的收成好壞排上一排,把那最差的三成賣將出去,所得錢款或暫且留著以備急用,或往家廟旁多置些祭田。
齊嫂子當時就一臉的震驚:但凡家裡有點錢的,哪個不是廣購田地的。如今家裡好好的,黛玉卻要賣地!放在他人眼裡,這真真是自毀家業的敗家子做派。齊嫂子哪裡肯應,只說需回家與老頭子商量。隔了好些日子來話時,卻說家有餘錢,已按姑娘的吩咐在家廟旁收購土地以作祭田了。賣地一事卻事關重大,需往江南問過老爺才能定奪——京城往江南這一問一答,費時何止月餘,就是父親應了,再算算賣地所需時日……偏齊嫂子絕無半點私心,於章程上也挑不出什麼錯來,縱是黛玉知道她使得是緩兵之計,也只得仰天長嘆,無可奈何。
地是沒法動了,可另一項值錢的東西卻是不必賣的,黛玉不過是想換個地方放而已,誰知……
這說的自然是家裡收藏的各色珠寶字畫古玩。黛玉本想讓齊嫂子假借了別人的名字另置座宅子悄悄轉移了。若家裡為著父親出的事會被抄家的話,也可以留個後手用以打點。
偏偏管家二人組的回覆也是同意置宅子,卻不同意將細軟搬來搬去。說是一來家裡這等物事太多,不是一時一刻能收拾好的;且將這許多東西進進出出,無異於錢財露白,反是更易落到有心人的眼裡;再者說了,以別人的名義置的宅子,名頭沒自家老爺響的,真要被人惦記上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名頭比自家老爺響的,卻也怕送進去容易要出來難……最後一個論點:那種獨門獨院的宅子能有多大?哪裡能與自家“庭院深深”的老宅子比。不是吹得話,若真有賊尋進林宅裡去,只怕一時半會兒想要尋條出路也是夠費神的……
是以這兩件事黛玉一件也未辦成,一錢銀子也未兌現,反倒因著她說得話,平白多用出些銀子去。黛玉沮喪地再數數剩下的產業,拿得出手的也就京裡的那兩三座鋪面了,罷,不想起來也還罷了。秋天時為著她好頑,齊嫂子專門給她盤了個胭脂鋪子,年前才開得張。說是開門做生意,其實除了供給她之需用外,這月餘來就沒賣出兩盒去——又是一筆費銀子的。
哎,一面出著虧本的主意開鋪子,一面又要將家裡其他盈利的產業變現……也怪不得兩位老下人質疑她的主意了。
黛玉明白,若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兩位老下人是絕不會鬆口的。可再如何,有些事不能說就是不能說。不論說出來有無人信,縱是信了,又能信幾分?可不是人人都能如她父母那般不驚不懼的全盤接受的。她可知道原先家裡就有不少人在背後裡議論過自己事有異常是為妖,並對父母的一些做法不以為然……
黛玉正生悶氣呢,忽聽齊嫂子道,“……雖說老爺如今官威正盛,但老爺一向為人謙和,處事養晦,姑娘但請放寬心才是……若真是聽著些什麼,不妨說出來老身幫著參詳參詳,或是告訴老爺,也好讓老爺早做準備不是?”
黛玉訝然側首,她頭一回當面被人說破心思,很有幾分不自在,卻見齊嫂子神色不動,笑得一臉含蓄。兩人對視了片刻,齊嫂子起身福了福。黛玉也沉靜下來:都說薑是老得辣,自個兒除開那記不得的神仙歲月,前前後後能數得上的歲月加足了也就半百之數,還被多次“回爐重造”,她的人生閱歷雖“廣”,但對這世的世道的瞭解與涉及,卻絕不會比人家齊管家兩口子“精”。被兩個老狐狸給揣摩出心思來,也不算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