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我腳下踩著的這些瓦片。”昔蕪側首,笑得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抬腳動了動,故意踩得花花作響:“你瞧,這是泥瓦,就算上了色也還是泥瓦。可長安城卻不同,皇帝老兒奢靡著呢,就連這擋風遮雨的瓦片,都是七彩琉璃做的。”
離淵不禁笑了聲,道:“不是說月亮嗎?怎麼又說到瓦片上來了?”昔蕪總是這樣,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離淵覺得自己都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維了。
“嗯……”大概也是覺得這瓦片和月亮似乎沒有什麼直接的關聯,昔蕪想了想,看了看離淵的眼睛,復有若有所思的抬頭望了望月亮,昔蕪道:“大抵是因為這處地兒的曲水款款,在我眼中揚州城的月色,更多的是一種小橋流水的江南味道。而長安城的月色,雖是照徹繁華,落得一地霜華。人來人往,卻仍是感覺寂寞的很。”
“有時候,我一個人坐在那些琉璃瓦片上的時候就會想,那些帝王把房子修得這麼漂亮又有什麼用呢?”
頓了頓,昔蕪吸了口氣又道:“後來我漸漸想明白了,大抵是就連他們自己也逐漸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作繭自縛。所以便給自己修築了那些華美的宮殿,想著即便是做了那籠中鳥兒,也要讓外面那些不明所以的覺得豔羨。可是……籠子就算鑲金翠玉……牢籠依舊……還是牢籠啊……”
說罷,她玉手一指,也不知指往何處,她道:“你看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可長安城裡面的那些人呢……他們對你微笑,真的就是因著心中歡喜麼?”
有的話,一旦說出來便收不住了。昔蕪也不知,自己今日究竟是怎麼了。或者是自己這幾日,究竟是怎麼了。最初那幾年的回憶突然變得格外清晰,就連那一劍所帶來的痛,現在回想卻比以往更清晰起來。
她望向離淵,腳下是揚州城影影綽綽的燈火。
她說:“他死了。”
他自然知道,昔蕪說的那個他是她初入凡塵時,遇到的那個男人。
這段過往,離淵早前便在七夜那兒或多或少聽過些。
那時昔蕪沒有心,只覺得這個公子哥兒挺有意思,也歡喜和他在一塊兒玩。可是有一次,這個公子哥兒被一隻狐妖纏上了。狐族天生貌美,這狐妖化成的女子自然也是個絕色的人物,軟言溫語,縱是綾羅綢緞也難掩蓋一身媚骨。那時昔蕪也沒有別的意思,畢竟沒有了一顆心,自然也沒有了那些惱人的愛恨嗔痴。只是她當那公子哥兒是朋友,見那公子哥兒每同那狐妖接近一次,便虛弱一分,昔蕪知曉,那狐妖自是吸了他的陽氣。
昔蕪截住狐妖與其鬥法,這狐妖本就沒有多少年修為,被七夜賞給昔蕪的法器所傷化為原形遁逃。只是,昔蕪那時也沒有多少修為,與狐妖鬥法之後,用來掩去面上傷疤的法術也失去了原本的效用。
她氣喘吁吁的回過頭,方才見到長廊那頭的公子哥。
她衝他笑,忙掩去了面上原本猙獰的傷疤,卻被他橫來一劍劃破了頸項。那個時候,仲夏的天氣,昔蕪忽然覺得好冷。不是因為劃破頸項處冰冷的劍刃,而是他冰冷的雙眼。和最後對她所說的那句話,他說:“記究竟是人是鬼?”
“究竟是人是鬼……”昔蕪低著頭,喃喃自語,忽而又像是自嘲般的笑了笑,她說:“我是妖啊……只不過生的不夠貌美,還被天劫毀了容貌而已是……”
她的背影抱著手臂顫抖著,離淵伸出手,大概是想拍拍她的後背安慰她,想了想,終究還是放下了。
只是,昔蕪忽而將深埋在臂彎之內的腦袋抬起來,似乎帶著一絲病態,她說:“不對……
我……
明明是神女啊……”
“昔蕪……”又不對勁了。離淵心中不安,原本昨日昔蕪來找他時,他瞧見她那血紅色的眸子,心下便有了揣測。原是打算一早去找七夜問個清楚,卻不知七夜這幾日正在閉關。以七夜這般的修為,如是閉關,自然是有更為重要的事情。是以,當離淵看到清醒之後的昔蕪,就像是夢遊一般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心中雖有擔憂,卻想著還是先在昔蕪身邊看著,等七夜閉關出來再說。
只是……這樣的昔蕪……或者應該說是恢復了記憶的花璟,讓離淵有些手足無措了。
這樣的花璟,與之前陪伴在她身邊的花璟不同,這般的執念如泥足深陷一般而不自知,是離淵從未見過的。
記憶中的花璟,一直都做的很好。她知道如何才是一個神女的樣子,似乎無論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在旁人看來,他永遠都是一副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