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在木梯兩旁,姜遠卻迎面向裴琰等人走來。
他一步步走來,腳步沉穩,從葉樓主、太子、莊王身邊擦肩而過。裴琰恰於此刻抬頭,正對上他有些焦慮的眼神。
裴琰心中一動,再見姜遠右手已悄然移至身前,三指扣圓,做了一個手勢。
裴琰雙目猛然睜圓,姜遠嘴形微動,裴琰細心辨認,腦中“轟”的下,極力控制,才穩住身形。
那手勢,那唇語,皆是同一句話——“有火藥!”
姜遠垂下眼簾,自裴琰身邊走過,直走至顯彰門前,方持刀而立,肅容守護著顯彰門。
寒風中,方城下。電光火石間,裴琰恍然大悟。
原來,皇帝早已知曉一切!他正愁沒有藉口除掉自己,眼下莊王作亂,只要高成的人馬被拿,自己、三郎和莊王被炸死在這祭壇之上,皇帝大可以將一切推在作亂的莊王身上,這樣,寧劍瑜和長風騎縱是想反亦無藉口。而自己一旦身亡,裴氏一族再無反抗之力,皇帝大不了重恤裴氏,封自己一個救駕功臣的諡號便是。
此刻,只怕肅海侯和京畿大營的人馬已將皇陵團團圍住,只待高成的人馬由山路過來,便張網捉魚。
冬日寒風呼嘯而過,刮在面上如寒刃一般。裴琰卻覺背心溼透,一生中,他從未有哪一刻如此時這般兇險。他想即刻動手製住皇帝,可皇帝只怕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貿然下手未必能夠成功。何況顯彰門外眾目睽睽,縱是成功控制了皇帝,又如何堵天下悠悠之口?可若是此刻收手,只怕也是難逃一劫,皇帝已經設下圈套,是必要除掉自己的,又豈會輕易放過自己?
前方,皇帝已踏上第一級木梯。空氣中流轉著緊張的氣氛,如同一張被拉至最滿的弓。
“飛花舞劍向天嘯,如化雲龍衝九霄―――”裴琰終於狠下決心,待衛昭走上來,與自己並肩而行,迅速傳音:“三郎,有火藥!你盯皇上,我盯太子。不可離其左右。”
衛昭在胸間抽了口冷氣,硬生生扼住,才沒有讓前面的葉樓主聽出異樣。他只是本能下快走幾步,扶上皇帝的左臂,發出的聲音仿似不是自己的:“皇上。”
皇帝回頭笑了笑,又拍拍他的手,在他的攙扶一下步步登上方城。
風越刮越大,衛昭眼前一時模糊一時清晰。身前明黃色的身影,臨走時她的嫣然一笑,落鳳灘萬千族人泣血而歌,穿過姐姐身體的利劍,都交織著在他眼前閃現。
“姐姐會在那裡看著你,看你如何替父親母親和萬千族人報那血海深仇——”
“鳳兮凰兮,於今復西歸,煌煌其羽沖天飛,直上九宵睨燕雀,開枷鎖兮使我不傷悲。”
“無瑕,咱們,就要有小貓了——”
衛昭的心似要被剜去一般疼痛,原來,真是沒有回頭路,沒有黑暗後的光明,無論如何反抗、掙扎,眼前人都如同惡魔一般,緊緊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回頭望望南方,天際的一團雲,那麼像她的笑容,只是隔自己那麼遙遠,像天與地一般遙遠,此生,再也無法觸控。
心絃帶著決裂的痛楚,在這一刻啪然崩斷,喉中血腥漸濃,衛昭努力將一口鮮血吞回肚內,卻仍輕咳出聲。
皇帝轉頭看著他,見他面龐冰冷,但目光雪亮,頰邊還有抹紅色,責道:“朕讓人幫你療傷,你也不肯,太任性了。”
衛昭瞳孔有些紅,倔犟道:“三郎不喜歡別人碰。”
皇帝呵呵一笑,轉過頭去,卻也於心底發出一聲低嘆。
腳步聲,有輕有重,皇帝和衛昭在前,葉樓主隨後,裴琰緊跟在太子身側,莊王則走在最後,木梯邊,光明司衛紛紛下跪,恭迎聖駕登臨方城。衛昭經過易五身邊,也未看他,木然而過。
皇帝想是病後體虛,在上最後一級木梯時踉蹌了一下,衛昭大力將他扶住,皇帝站直,輕輕地,掙開了衛昭的手臂。
高臺上,寒風更盛,但極目四望,天高雲闊,讓人豁然開朗。
皇帝拍著方城牆垛,望著滿山蒼松白雪,嘆道:“又是一年過去,唉,朕又老了一歲。”
莊王忙過來笑道:“上蒼庇佑,父皇龍體康復,定能千秋萬歲。”
皇帝盯著他看眼,微笑道:“你會說話,看你大哥,像個鋸嘴葫蘆。他真該向你學習才是。”
莊王不知皇帝這話是褒是貶,一下子愣住。皇帝也不再看他,負手前行。衛昭亦步亦趨,二人沿牆垛而行,仿似那日清晨在西宮漫步,一人明黃袞服,身形高大,一人素衣白裘,身形修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