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把目光轉向彼得·彼特羅維奇用左手拿著的金色長柄眼鏡,但與此同時也看到了戴在這隻手中指上的戒指,那戒指很大,看樣子沉甸甸的,鑲著一塊黃色的寶石,真漂亮極了,——但是她又突然把目光從戒指上挪開了,不知往哪裡看才好,最後只好又凝神盯著彼得·彼特羅維奇的眼睛。他比剛才更加莊重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接著說:
“昨天我有機會順便和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說了兩句話,只說了兩句話,就足以瞭解到,目前她正處於一種——
反常的狀態,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
“是的……是反常的,”索尼婭急忙附和說。
“或者說得簡單、明白一些,就是她有病。”
“是的,簡單明白,……是的,她是有病。”
“的確如此!所以,出於人道感和——和——和,可以這麼說吧,和惻隱之心,由於預見到她不可避免的不幸命運,我想做點兒對她有益的事情。看來,這個極端貧困的家庭現在只能完全倚靠您一個人了。”
“請問,”索尼婭突然站了起來,“昨天您不是跟她講過,有可能得到一筆撫卹金嗎?因為她昨天就對我說過,您已經著手為她奔走,設法給她領取撫卹金了。這是真的嗎?”
“絕對不是,就某方面來說,這甚至是荒唐的。我只是暗示,作為一個在任職期間亡故的官吏的遺孀,有可能得到臨時補助,——這還得有門路才行,——然而,已故的令尊好像不僅服務尚未期滿,而且最近期間甚至完全沒有任職。總之,即使有希望,希望也很渺茫,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實際上沒有任何享受補助的權利,甚至恰恰相反……可她已經想領憮卹金了,嘿——嘿——嘿!這位太太想到哪裡去了!”
“是的,她是想領撫卹金……因為她輕信,心地善良,由於心腸太好,什麼她都相信,而且……而且……而且……她頭腦不大……這個……是的……請原諒,”索尼婭說,又站起來要走。
“對不起,您還沒聽完我的話呢。”
“是的,是沒聽完。”索尼婭喃喃地說。
“那麼,您坐啊。”
索尼婭很不好意思地又坐下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看到她這樣的處境,還帶著幾個可憐的孩子,正如我已經說過的,我有心聊盡綿薄,做點兒對她有益的事情,也就是所謂量力而為,僅此而已。譬如說,可以為她募捐籌款,或者,可以這麼說吧,辦一次抽彩……或者諸如此類的事情,——在類似的情況下,親友們,甚至是外人,總之,凡是願意幫忙的人,往往都是這麼做。這就是我要告訴您的。而這是可能的。”
“是的,好的……為了這,願上帝保佑您……”索尼婭凝望著彼得·彼特羅維奇,含糊不清地低聲說。
“這是可能的,不過……這個我們以後再……也就是說,今天就可以開始。晚上我們再見見面,商量一下,可以這麼說吧,為這事打下基礎。請您七點來鐘的時候再來找我一趟。我希望,安德烈·謝苗諾維奇也參加……不過……這兒有個情況,得事先詳細地說說清楚。正是為了這件事,我才驚動您,索菲婭·謝苗諾芙娜,請您到我這裡來。具體地說,我的意見是,不能把錢交給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錢到了她手裡也是危險的;今天的酬客宴就是證明。連明天吃的東西都沒有,可以說連一塊麵包皮都沒有……嗯,連鞋子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今天卻買了牙買加糖酒①,甚至好像還買了馬德拉酒②和——和——和咖啡。從那兒經過的時候,我看到了。明天卻又把全部生活重擔都壓到您的身上,直到最後一片面包,都得靠您;這是毫無道理的。所以,募捐的時候,照我個人的看法,關於錢的情況應該瞞著這個,可以這樣說吧,不幸的寡婦,而只有,譬如說,只有您一個人知道。我說得對嗎?”
①一種用甘蔗釀製的烈酒。
②一種葡萄酒。
“我不知道。她只是今天才這樣……一輩子就只有這一次……她很想辦酬客宴,請大家來,悼念……她很懂事。不過,就照您的意思辦好了,我非常,非常,我會非常……他們大家也都會感謝您……上帝會保佑您的……孤兒們也……”
索尼婭沒有說完,就哭起來了。
“的確如此。嗯,那麼請您記住;現在,為了親人們的利益,作為開端,請接受我個人力所能及的一點兒心意。我非常、非常希望,千萬不要提起我的名字。您瞧……可以這麼說吧,因為我自己也有需要操心的事,再多,我就無能為力了……”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