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秦川內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他麵皮很白淨,兩道很深很濃的眉毛,一雙比漆還要黑比井還要幽深的眸子,配上一隻筆直高挺的鼻子,就給人一種很驕傲的感覺。這眉這眼這鼻子在水兒眼中都是如此與眾不同,只可惜他是個啞巴。
水兒就很替他難過,況且旁人很瞧不起啞巴這個外鄉人,平日裡根本沒人理他,只是有時爹會斟一壺酒和啞巴兩個人無聲的喝,但喝酒時爹很少說什麼。
所以只有水兒肯陪他說話,水兒覺得自己滿肚子的話只有和啞巴這個信得過的人說。
水兒接著說:“爹說,明天蒼柳城先開一個賽戲會,瞧瞧誰能把這一段唱上去。你不知道,這一段《單刀赴會》很難唱的,爹說過,連著一十八句的'寶刀在手',全是帶板(按,帶板為秦腔板式之一,多用於表達激越的感情),一句比一句高,最後一句句末託腔更要用'二音'(按,二音為秦腔唱法,以假嗓或真假嗓結合法唱),沒有丹田的氣力是唱不上去的。爹在底下問我,你到底喜歡誰?是何大鵬,還是許三叔的兒子許鷂子,還是陳丹燕?我說我也不知道喜歡誰!”說著雙手托腮望起了頭上的月亮。
啞巴轉頭看她,月光下的水兒顯得純淨無比,他的心微微一蕩。
水兒扭過頭望著他問:“你猜,我心裡喜歡誰?”啞巴那兩道很好看的眉微微一攏,還是搖頭。
水兒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惱怒,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狠狠一掐。啞巴沒有縮回手,任他掐著,水兒就摔開了他的手,那兩排齊整的碎玉微微露出,輕聲笑起來:“啞巴,你要是會唱秦腔我死活也會嫁給你!”啞巴一愣,水兒卻笑著跑開了,只將滿院子清清亮亮的月光留給了他。
蒼柳城在秦川之西,其實是個不大的村寨。開始叫石頭城,因為明朝時在這地方壘過一座石頭寨子,駐過大兵。大清朝乾隆年間,就不在這裡駐軍了,因為乾隆爺文治武功該討的討了該殺的殺了,大清朝在天底下沒了對手。這地方坐落的好,南來北往的客商,必打此處路過,一來二去的這地方就漸漸興旺起來,住的人多了就該有個順風順水的好名字,有好事者看見石頭寨子外面那幾棵古意蒼蒼的大柳樹,就觸景生情給這地方起了一個蒼柳城的名字,閒人們都覺得這名字別緻,就傳開了。
好景不長,蒼柳城往來客商那些鼓鼓的行囊和這地方肥沃的土地讓馬匪強人們垂涎不已。就總有快馬長刀的強人來這地方“撕皮子”——蒼柳城人管強人搶劫叫“撕皮子”。因為離著清水縣太遠,官府鞭長莫及,強人們就往來馳騁如魚得水,多的時候一月之間有四五撥人馬到這裡“撕皮子”,甚至有一次兩撥馬匪同時趕到,先真刀真槍的比劃了一陣,殺得血肉橫飛的。蒼柳城就漸漸蕭條了,慢慢的再沒有客商敢到這地方來,原來的村民也給馬匪洗得一窮二白,守著不算貧瘠的土地卻要過窮哈哈的苦日子。
直到韓鐵梧來到這地方。
沒人清楚韓爺以前是幹什麼的,有人說他是行伍出身,有人傳他老人家辦過戲班子,更有人說韓爺根本就是個響馬,大響馬,他那條右腿就是跟人拼刀子時落下的殘!但不管怎樣,韓爺和他兩個兄弟何三拳、許和亟來到這地方之後,就再沒有響馬強人敢來這地方撒野,提起韓何許這“蒼柳三刀”,八百里秦川上的黑白兩道全必恭必敬的挑起大拇指,說一聲,好漢子!
韓爺不但當了蒼柳城的首領,更在這地方一駐十年,憑著三把雪刀殺得覬覦蒼柳城的馬匪們膽戰心驚。地方太平了,往來的客商又多起來了,韓爺就倚著石頭寨子建了許多客棧,每日裡白花花的銀子多了起來,韓爺他們就遠離了刀頭舔血的日子了。但韓鐵梧豪爽之風不變,遇到道上的朋友落了難遭了災只要逃到蒼柳城,他韓爺說什麼也會收留這些朋友,所以蒼柳城內總少不了生臉孔。
韓爺還有個癖,就是好秦腔。在那地方,秦腔不能叫唱,而要稱吼,秦川上的漢子在黃土地上老牛木犁吃大苦受大累的,只有迎著風吼上兩段秦腔才能一消胸中塊壘。而在蒼柳城,人若要出人頭地,先要能將秦腔吼好,才會有大姑娘小媳婦的對你另眼相看。蒼柳城內秦腔唱得最好的還得數韓爺,他老人家平常不唱,獨有一年百戲節上多飲了幾杯酒,就隨著鑼鼓吼了一通“慢板”,竟然字正腔圓,聲入雲霄。連臺上的班主聽了都咋舌不下,說,老城主這幾句沒個十年苦功是下不來的。方圓百十里戲班的班主都知道蒼柳城的韓城主好秦腔,而且樂善好施,哪個班子混不下去了總會跑到蒼柳城這裡喘上兩口氣。來得多了,大家就覺得欠了老城主的情,竟然自發約定每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