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卻又不禁為這雙孩子高興,他們終於找到自己的家了。
沒有家的人,對於“家”,不總是有著一份深摯的懷念嗎?
他們並肩而行,腳步踏在園中的碎石路上,發出陣陣輕響,裴珏默然良久,卻見吳鳴世亦久久沒有說話,心中一動,轉目望去,只見吳鳴世的目光低垂,望著腳步移動,似乎心情也和自己一樣地沉重,一樣地悲哀。
他不願去打擾別人的沉恩,正如也不願別人來打擾他一樣,便任憑這份沉重的沉默,像是永無止境般地延續下去。
哪知吳鳴世突又長嘆一聲,抬起目光,仰望星群,緩緩接道:“就在這兩個純真的孩子第一次感覺到家的溫暖,而大步向家中跑去的時候,唉——他們卻永遠不再有家了。”
裴珏心頭一凜,脫口問道:“你說什麼?…··”吳鳴世伸手一拭眼簾,似乎是在抹著眼中的淚珠,但是他縱已流淚,卻也是不願被人看到的。
於是他極快地接著說道:“他們跑到門口,大門竟是虛掩著的,那男孩雖不注意,但女孩子總是較為細心,卻已覺察到了,於是她口叫著跑進門去,哪知門內卻無應聲,只有她呼聲的餘音,在四壁飄蕩著。”他語聲微頓,竟又重複了句:“在四壁飄蕩著。”尾聲拖得很長,長長的尾聲又是那樣低沉,低沉得像是自己心房的跳動。
裴珏機伶憐打了個寒顫,只覺一種不祥的陰影,在自己心頭倏然泛起,乾咳一聲,低低問道:“難道他們家裡的人都睡著了嗎?”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這種問話,問得又是多麼可笑哩。
吳鳴世長嘆一聲,側顧一眼,緩緩搖了搖頭,接著又道:“那女孩聲音越喊越大,腳步也越跑越快,片刻之間,已由前院跑至廳堂,這武林世家本是舉家居此,廳房建得甚是廣闊,廳前的臺階,就有十數級之多,這男孩與女孩兩人大喊著跑到石階前,四下仍然寂無應聲,心裡都不禁發起慌來,三腳兩步地跑了上去,推開廳門,往裡一望一一”裴珏只覺心中“砰砰”跳動,雖不想打斷他的話,卻仍禁不住脫口問道:“裡面怎樣?”轉目望去,依稀見得吳鳴世面日之上,亦自滿是激動之色,雙拳緊握,目光直視,接著緩緩又道:“此刻已是清晨,晨光雖熹微,但十步之內,已可辨人面目,他們推門一望——唉!”他語聲微頓,竟又長嘆一聲,方自接道:“莫說這兩人僅是髫齡幼童,便是你我,見了那廳中的景象,只怕也要……一”他說得本就極慢,再加上不時長嘆,不時停頓,裴珏只覺自己心胸之間,像是突地堵塞了一塊大石頭般地難受,心房中的“砰砰”跳動之聲,卻更加響了,目光凝注著吳鳴世,只望他快些說出來。
哪知此刻吳鳴世語聲一頓之後,腳步竟也隨之停下,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地長嘆道:“那廳中的景象,不說也罷,總之——”裴珏心中一急,方待追問,但轉念忖道:“世上悲慘之事本已極多,我何苦要去多聽一些。”他心知這廳中景象必定極多悲慘殘酷,心中雖然好奇,卻仍能忍住不問。
只聽吳鳴世接道:“這男女兩位童子的一家大小數十口人,竟在他們迷途的一夜之中,全數身遭慘死,這數十口具屍身,此刻竟全部堆在這間寬闊的廳房裡,一線灰白的天光,自門外射入,只見這些屍身上,血跡仍鮮,屍骨未寒,無論男女老幼,面上俱都帶著驚恐之色,顯然是臨死之際,遭受到極大的驚恐,而死後也不能安然瞑目。”
他雖未將廳中景象詳細描述,但就只這寥寥數語,卻已使得裴珏聽來冷汗涔涔,心胸幾乎為之透不過氣來。
他握拳一擊,瞠目說道:“這是誰幹的?難道這人竟沒有半點人性?他縱然與這家人有仇,何苦將這家中的婦孺也一起如此殘酷地殺死呢?”心中悲憤交集,恨不得將殺死這些婦孺的人,抓過來狠狠痛擊數掌,又恨不得立刻跑到這一雙幼童身側,去安慰他們,眼前似乎又泛起一幅圖畫。
一雙髫齡幼童,痛哭著奔向這些屍身,奔向他們父母屍身的旁邊,大聲癰哭著,他們當然無能力將這些屍身於是埋葬,更無能力替他們復仇,除了痛哭之外,就什麼也不能做了。“。漸漸,這幅圖在他眼前模糊起來,他細細體會著這一雙幼童當時的心情,越想越覺難受,只恨不得放聲痛哭一場。卻見吳嗚世亦自垂首默然良久,突他說道:“你的房間到了。”裴珏抬目一望,自己房中的燈光,仍然亮著,昏黃的光線,映在慘白的窗紙上,似乎倍淒涼。
心情哀痛的人,眼中所見,無論是什麼,都會增加他的哀痛之心,其實世上燈光本都昏黃,窗紙亦都白色,又有什麼淒涼之意呢!
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