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勇氣真是可貴啊。”鏡中的聲音忽然感慨。
莊高羨並不承認他的勇氣不如姜望。
他當然沒辦法像姜望一樣,悍然脫離國家體制,放棄一切榮華,獨對所有危險,只求握劍之自由。
他當然不願意放棄已經擁有的一切,直接去東域,當場截殺其人,直面此舉所帶來的一切後果。哪怕他比姜望強大得多。
但這無關於勇氣,只在於二者的決心。
姜望要殺他,是心有刻骨之恨,肩負血海深仇。他要殺姜望,更多隻是為了斬除威脅,抹掉隱患。當他覺得有這個必要的時候,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行動。當他認為得不償失的時候,他就沉默忍受。
可思前想後,權衡利弊,又何嘗不是歲月帶來的踟躕?
“我覺得真正的勇氣,是我們正在進行的偉大事業。”莊高羨道:“是哪怕沒有任何人理解,也在黑暗中堅忍地前行。”
“我真高興你能發自肺腑地認同我們的理想。”鏡中的聲音用一種並沒有很高興的語氣說著,轉道:“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莊高羨道:“首先莊國的護國大陣必須儘快建立起來。不然一旦沒能將他解決,等他成就洞真,我將永無寧日。”
鏡中的聲音道:“這些資源我們當然並不缺,也很樂意提供給朋友。但是需要以一個合理的方式慢慢交付,不能顯露半點痕跡。盯著我們的人,可比你想象的,還要多得多。”
鏡中人強調他們組織現在的侷限性。在萬妖之門後的那一次出手抹除痕跡,已經是冒了很大的險。
莊高羨也點到為止,只要資源。
身為一國天子,莊國中興之主,他非常明白利益與代價的關係。對於這個可怕的組織,他也並不願意索要太多。他也怕到最後,他傾盡身家,也不能夠償付。
此刻他高踞孤獨的王座,俯視眼前空闊的殿堂,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在行動之前,要先想辦法擺脫吳病已的注視。他上次直接闖宮,對我的惡意已是太明顯。”
“吳病已……”鏡中的聲音琢磨了一下這個名字,沒有進一步評價。
吳病已是不會對莊高羨有惡意的。或者說,在這位法家大宗師的眼裡,從來不是看到哪一個具體的人,而只執著於某一件事。是否合法,是否合律。
至於怎麼擺脫矩地宮執掌者的注視……
從矩地宮的職責入手,顯然是一個好選擇。
當吳病已的目光,不得不投向某一處,自然就會放鬆對莊國天子的注視。
譬如……禍水。
當然,這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是勇敢者的遊戲,必須提顱在手,行走於刀尖。
鏡中人很期待莊高羨的表演,期待這位統御萬民的雄主,會如何“做得乾淨”。他很喜歡乾淨。
就在這個時候,殿外傳來腳步聲。
鏡中人的波瀾適時隱去了,並沒有留下任何觀測的後手,給予了莊高羨足夠的隱私和尊重。當然,更應該反過來說,莊高羨這樣的人,決不允許自己一天到晚活在別人的視線裡。
緝刑司大司首沙啞的聲音響在殿外:“啟稟陛下,佛門東聖地懸空寺的僧人苦覺,出現在引戈城外!臣等已多次交涉,他卻置之不理。”
莊高羨一度懷疑自己是聽錯了,在龍椅之上,略略地抬起了頭:“什麼?”
……
……
韓令左手一個姜望,右手一個白玉瑕,橫飛山河,將他們丟出了國境線。
“有什麼話需要本官傳達嗎?”韓令澹澹地問。
姜望拱了拱手:“韓總管保重。”
而後轉身,徑往遠處走。
白玉瑕默不作聲,緊跟其後。
原野上兩個年輕人的身影是如此昂直,就這樣往遠山去,沒有再回頭。
他見過第一次面聖的姜望,也見過最後辭別於君前的姜望。
這短短的幾年時光,勝過許多人一生的精彩。
大師之禮,東華閣中,紫極殿內,得鹿宮裡……掠影重重,最後只有兩字曰“保重”。
他對姜望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感受,天子喜愛這個年輕人的赤忱與才華,欣賞他的固執與“不敏”,他也就喜愛這個年輕人,對其恭敬有禮,該提點就提點。天子放此人走,他也就放此人。
時代的洪流推舉年少王侯,裹挾他,也消磨他,那種席捲一切的力量,非身處其間,不能感受掙脫之難。
人是在不知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