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齊天子叫停這場戰鬥,戰鬥的結局自然就已經出現。
雖然此時的姜望渾身是傷,此時的重玄遵卻纖塵不染。
雖然重玄遵還有兩顆星輪,雖然他仍然戰意高熾、氣血如洪……
但勝負已分了。
至少分在此刻。
重玄遵身在空中,忽地灑然一笑。他的墨髮和白衣都垂落,大手一張,散開了日月星輪。轉身步下高空,瀟灑往外走。
宮門自然為他而開。
久候在宮外、或隱或現密集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呼吸都會被反覆聽聞。
他早已習慣了萬眾矚目,也並不在意人們的想法。
在威嚴高大的宮闕下,他的步履任性,笑聲疏狂——
“此去山長水遠,姜青羊,江湖再會!”
他就這麼瀟灑地走了,就像姜望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等在宮門外的丘吉,遠遠看了殿前的姜望一眼,什麼眼神也沒有給,小步跟上了重玄遵。
現在唯有姜望站在地磚開裂的得鹿宮前,他和宮室內的大齊天子,只隔了一扇門。但守在門前的韓令,不會再請他進去。
重玄遵的江湖再會,他視為一種祝福。
因為此去生死難料,福禍其實未知。
他贏得了與重玄遵的第二戰,可是心中並沒有酣暢的感覺。
他親手斬開了離開齊國的路,可是前路也並沒有變得清晰。
但這就是他的選擇。
他出發的地方就是一片廢墟,這麼多年來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回到那片廢墟去。
再輝煌的盛景也不可以叫他安枕,對和錯有時候只能交給時光來檢驗,或者說,對和錯已經不再重要。
曾經離開莊土,萬里獨行,現在他也要孤獨地再走回去。
他面向宮室,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臣向天子辭行!”
“把朕送你的那套《史刀鑿海》留下,你沒有再讀的必要。”宮室裡傳出來天子的聲音:“閱盡歷史四千載,洋洋灑灑千萬言,竟不知一明哲保身。可見讀書明智,並不能當真。”
姜望道:“這套書臣並未隨身攜帶,陛下若是一定要討,臣回頭讓人買一套還給您。”
韓令虎視眈眈地瞧著姜望,大有一言不合就上去強搜儲物匣的架勢。
但天子只是道:“不要再稱臣了。”
那雄括萬事的聲音略略拔高:“武安侯姜望,罪在大不敬!今奪其爵,削其職,收其封地,貶為庶民,逐出齊土!韓令,你督行此事。”
姜望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和韓令一起出現在得鹿宮外,而面前宮門深掩。
他對著宮門再次深深行了一禮:“惟願陛下保重聖體,千秋鼎盛!”
而後起身,就以這傷軀殘褸,徑往宮外走。
肩負驅逐庶民姜望之責的韓令,趕緊跟上,伸手一搭,便替他彌補氣血、修復瞭如意仙衣。
身為大齊宮城內官之首,他對姜望並無個人好惡。愛憎皆同於天子。
此刻隨著姜望往宮外走,明裡暗裡的視線都被他遮擋。
兩人都無言語,直至走出了宮城——
宮城外,是烏泱泱的人!
此處向來是空空蕩蕩的廣場,不允設食肆酒坊,不許叫賣聚集,何曾聚攏過這樣多的人?
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卻緘而無聲,顯示了良好的紀律性。很顯然其中絕大多數都是軍人。
人群中有許多熟悉的面孔,叫姜望不由得駐足。
他駐足在這閶閭門外,整理心情,笑了一笑:“諸位於此就朝食乎?”
現在是辰時,亦即“朝食”之時,很多人都在這個時候起床吃早飯。
曾經的武安侯算是和他曾經的部下打了個招呼。
但面前的人群沉默不言語。
彷彿可以用這沉默將他留下。
姜望駐足了片刻,又往前走。韓令便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人群也沉默地讓出一條道路來。
姜望慢慢地走在人群中,視線的重量他早知道,視線的重量他已承擔。
他的堅決,就在這沉默中傳遞。
忽然有一個漢子單膝跪地,攔在身前,仰頭看著姜望,面容悲慼:“侯爺!您還記得我嗎?在夏國岷西走廊,您救過我!您……為什麼要離開啊?”
姜望看著他,其實對救他的事情並沒有太多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