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遵。遲早勇冠三軍,風華臨淄。
鮑家的小少爺,不僅天資好,心性也好。知書達禮,溫文恭謙。才八歲就有不少貴族想來許親,紅繩一個勁兒地往他腳脖子上套,都被伯爺以年少回絕。
今天這樣陰沉模樣,倒是從未出現過。
至少這名侍女從未見過,故一時驚在那裡。
鮑玄鏡自知失態,忽而一笑:“小秋姐姐,幫我撿一下風箏——我想起今天的書還沒有看完,不能耍了。”
這個笑容解凍了院落,侍女鬆了一口氣,低頭禮道:“少爺去吧,這裡奴婢來收拾。”
很多人都知道,鮑仲清的遺孀苗玉枝,很崇拜太虛閣的姜閣老。
凡姜閣老讀過的書,都要買回來給鮑玄鏡讀,說是“見賢思齊”。
鮑玄鏡還在襁褓裡的時候,就跟姜閣老很有緣分,見旁人都不理,見姜閣老就笑。
最近小少爺在讀《史刀鑿海》,那堆起來如城牆般的大部頭,叫人望而生畏。
小少爺倒是讀得很投入,無愧於博望侯對他的評價——“真·敏而好學”。
鮑玄鏡走進書房,順手將房門掩上,小臉頓時陰沉如水。
“恨我晚生兩百年,不能奪此大道!”
“莊承乾真該千刀萬剮,折磨永世!”
他還是不夠自信,要早生兩百年才能壓制王驁,奪得武道絕巔。某些人早生二十年就可以。
從“幽冥神只”到“現世神只”,說是一步之遙都太遠。他本就在幽冥世界裡有絕巔之上的力量,現在追求的是萬界恆證超脫,應該說只有半步的距離。
但就這半步,他已經走了太久!
堂堂幽冥神只,以漫長的時光落子,幾經波折,終於孕生道胎,被現世認可,獲得更進一步的可能。卻也要等待這具孩童身體緩慢的成長,不使世人生疑。
這八年,過得太辛苦!
他不懼怕任何對手,不怕跟任何人對局,但裝成嬰兒哄傻子,哄一堆傻子,實在是痛苦的事情。連他這種活過漫長歲月的存在,都覺得難以忍受——或者這也是他已然為人的證明,開始有了人身脆弱的感受。
包括焦慮,包括嫉妒,包括遺憾。
眼見得那王驁,以不過百歲的年紀,走到這一步,身登絕巔,手握開道功德,超脫唾手可得。
他這心裡的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極安靜的一座書房,奔流極激烈的情緒。又驟收於一瞬之間。
“咳!”
他輕咳一聲,乖乖坐在了書桌前,攤開《齊略·卷三》,認真地讀了起來。
幾乎與此同時,當代朔方伯鮑易,車駕停在府門前。
這位眉眼和順的九卒統帥,大步走入府中。王驁轟開武道,成就通天坦途,直接撼動了現世。洞此世之真者,自然看在眼中。
天下武夫都受益於王驁,他們身上的武氣,也都給予王驁反饋。
此一時天下血氣洶湧,堪稱壯闊。實在是萬載未有之奇觀。
朔方伯從來是打定主意不回頭,早就為鮑玄鏡規劃好路線,這一時也生出念頭——或者可以問問鏡兒,是否願學武道。這孩子拳腳兵器,也都是頂級天資。
“道”幾乎窮盡變化,“武”才剛剛開荒,還有大片沃土,正是衝鋒陷陣、佔地為王的好時候。
不過這孩子,有一點怪……
……
“昔年武帝……”
鮑玄鏡在書房裡讀著讀著,聲音慢慢小了。
這八年來,他倒也沒有閒著,仗著年紀小沒人戒備,蜷在孃親的懷抱裡,四處佈局落子。在陰影之下,慢慢侵蝕這臨淄顯貴之家。
整個鮑家,他唯獨不敢對朔方伯動手,不僅僅因為此人身載貴勳,牽動霸國國勢。更因為此人經常面聖,容易被那位東國霸主發現端倪。
鮑玄鏡雖然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但現在還沒有跟那位絕世梟雄照面的打算。
畢竟活過漫長歲月,也知“萬全”並不為全。
藉著窗外天光讀書,鮑玄鏡莫名其妙地想到——
第三卷就是齊略最後一卷,齊國的歷史底蘊,的確比不得另外幾個霸國。司馬衡重訂此書的時候,恐怕那前武安侯就要列名史書。
嘿!不知有緣人是否有緣同章而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