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烈山氏靠坐在一顆枝葉繁茂如華蓋的大樹下,懶洋洋地享受秋陽。嘴裡叼著一根墟靈草,眼睛在看書,表情很不在意,語氣也漫不經心。
那時候祂坐在旁邊,也在看書,書的名字已經記不得了,大約是些姓氏起源演變之類,祂記得那時候剛好看到“姜”姓。
祂也漫不經心地說,好啊。
祂以為又是開玩笑。
但烈山氏卻說,祂這次很認真。
烈山氏說,羲渾氏的修為很高,能力很強,但是在龍皇任上,做得不太好。因為羲渾氏的野心太大,一直在或主動或被動地製造矛盾,挑起戰爭。坐上王座這麼久,水族幾乎沒有安寧日子。
烈山氏說,敖舒意,你可以帶給水族更好的未來。你來做龍皇,你可以讓水族過上更好的生活。
烈山氏說,舒意!為了我們共同的理想!
祂認真地相信了。
祂知道自己不是君主之姿,沒有統御的才能,可是祂很努力地去做好。
祂傾其所有,燃燒一切,恨不得把自己作為柴薪,投入到那個燦爛世界裡。
最開始一切都是美好的,後來一切都不如所願。
萬古如夢!
數十萬年,只是編織一個泡影。
烈山人皇的理想國,最後只是嵌在迷界戰場裡的一方小小界域,而且還諷刺地作用於種族戰爭。
那個勾勒了恢弘理想的男人,在完成了舉世仰望的一件件奇功偉績後,卻在祂所描繪的理想前止步,選擇了自解。還說祂的離開,是通往理想的必經之路。
這條“必經之路”,要走多久啊?
幾十萬年,都不足夠?
祂無法不怨烈山氏,因為在祂心中,烈山氏無所不能!烈山氏哪怕是去赴死,也應該能在死前安排好一切。水族陷於今天的局面,只能說明烈山氏不作為、不情願。
或許……這就是“君王”吧!
曾在烈山人皇身邊呆了那麼久,注視今天的這些所謂帝王,不免有“爾輩盡是小兒輩”的感受,但也不免看到他們,又想起烈山!
敖舒意的道軀從“永恆”被砸到“破碎”,從“不朽”被砸到“朽壞”,祂的聲音在胸腔中迴響,像是悶著放不出去的雷霆。
祂想要咆哮,想要怒吼,但除了那句“烈山!”,還能說什麼呢?
其實祂的聲音很低沉。
“他們不是別的種族,他們也是水族,與我同源。他們是為了延續生存,才走上不同的道路。不同於我這樣的留守者,不同於我所選擇的道路。”
敖舒意的道軀已經被砸成一個畸形的狀態,而痛苦地說道:“二十萬年……你們人族用二十萬年的時間,宣告了我的失敗——你們不能再把水族的另一條道路掐死!”
這些年之所以緘默忍受,是因為海族那邊還看得到希望。
愈是有年輕的海族痛罵祂敖舒意是“斷脊河犬”,越是說明新一代海族仍留有驕傲,仍然不肯屈服,仍然走著他們的路。
那麼未來就是可以等待的。
直至而今……直至而今!
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不斷下砸,敖舒意的永恆道軀不斷下墜。下墜的過程中,也如雕塑在歷史裡風化塌陷。
近海滄海所共同面對的高穹,纏住永恆天路的龍軀不斷絞緊!
咔咔咔!咔咔咔!
搖搖欲墜是最後的挽聲。巨龍絞纏天路,於闕揮軍擊之,演盡殺法,然而他轟破鱗甲所造成的巨大傷口,於這條體長無盡的金色神龍,根本不止一提,完全不能影響!
整個滄海此時雷爆不止,滅世雷霆有時也被塵雷轟碎。巨大的海底裂縫,傾塌的海底山脈,以及一個個吞噬所有、彷彿遙相呼應的永暗漩渦!
靈宸真君在這滅世的風景裡反手一指,調動末劫之力,無邊暗翳張牙舞爪、似藤蔓纏枝,攀上這金色輝煌的龍身。
那暗色侵金色,神龍卻連回眸也欠奉。
砰!嘭!轟!
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一次次抬高又砸落。
這場景叫敖舒意想到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為自己搗藥的場景。搗藥杵在石臼裡,也是這般。
“敖舒意……”
“敖舒意。”
“舒意!”
敖舒意的眸光猛然一凝!
而後就渙散。
轟隆隆隆隆!
滄海、近海所共見,那貫通時空的中古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