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桿還能直挺一些。
但畢竟失敗了。
禮恆之看著孝之恆,孝之恆也看著禮恆之,最後都無言。
就連太虛閣眾,在這件事情上也難以統一意志。且不說鍾玄胤已經尋回,太虛閣沒有更多的干涉勤苦書院事務的權柄。像鬥昭若是性子起來,是不管那些的。
可有一個問題他也不能迴避——司馬衡究竟做錯了什麼,以至於讓這些不相干的人,要下死手將他永遠驅逐在歷史墳場中呢?
最率性的鬥昭也在猶豫,最不涉塵事的李一,找到鍾玄胤之後已經準備回家。而太虛閣中聲名最盛的存在,還在抵禦他的魔氣呢。
最與這件事情相關的鐘玄胤,還在努力把握躍升後的力量,努力掌控聖痕留刻的《勤苦書院》。左丘吾加強了聖痕的鐫刻,有意牽制鍾玄胤的心神,讓他所選定的書院未來,避開道德的困境——司馬衡是鍾玄胤的老師,左丘吾是鍾玄胤的院長。史學是他的道路,勤苦書院是他的家。他要怎麼去選?
是以此刻的【黑白法界】,竟然詭異地安靜了。
然後是司馬衡的聲音響起。
“左丘吾,你總是徒勞地做太多。”
司馬衡當然注意到這裡發生的一切,但他的這隻眼睛裡,沒有任何波瀾。這隻棋眸映照一切,但什麼都不影響。它看到所有,但什麼都不擁抱。
只有那如刻刀般的聲音,還在慢慢地說:“那都是庸人的筆墨。”
在這樣的時候,他還要殘酷地說左丘吾是庸人!
相較於旁觀者的怒色,被這樣輕蔑的左丘吾,自己反倒是平靜的。
“左丘吾確實是庸才一個!”只剩一顆頭顱的左丘吾,很平靜地說:“我遠不如你。從來都是。”
“我最多隻能寫寫時代建築,只能曲筆,無法直書。”
“我早就不記得什麼史筆如鐵的理想了。”
他承認不如,但不自怨自艾,他坦陳曲筆,卻又異樣的固執。他放棄了理想!可他沒有因此變得渺小。他說:“我只想要書院裡的孩子們都活著。”
“那麼——”司馬衡的聲音說道:“史家這塊牌子,我要從勤苦書院摘走。”
左丘吾看著他,第一次有了驚訝的神色。面對七恨的連番落子,對於局勢的一再失控,他都不曾如此動容。
因為他聽出了司馬衡的去意。
這個只專注歷史真相,從不會在意任何人感受的人。這個一心求道、筆刀之外無它事的史家第一人……他竟然也會做真相之外的考量嗎?
左丘吾曾無數次地想要勸他改變,卻又明白那些話不必出口。司馬衡不會改的。
等到司馬衡真正有所改變的時候,他竟有些無措了!
“我其實從來沒有想過回來。”司馬衡說道:“我只是想……看看。”
“在這裡的每一念,都是時間的凌遲,計以千萬年的刀割,我常常會忘記到底熬了多久——我,想家了。”
司馬衡是一個捉刀刻書,從不表露情感的人。以至於這偶然表露,也如刀刻一般生硬。
“想家”兩個字,出口尤為艱難。
他終於是說下去:“我想看一眼。就看一眼。”
“但我不會再回來。”
誰也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司馬衡,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他是史家的精神領袖,有門徒無數,有名有姓的弟子也有很多,在整個儒家的地位也是舉足輕重。
而當初他死裡逃生後,想要回到現世,聯絡的唯一一個人,就是左丘吾。
因為這是他唯一的朋友,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但左丘吾,把他推回了【迷惘篇章】。
時間在【歷史墳場】裡是最沒有意義的事情,因為時間正是在那裡消亡。偏偏他肩負執筆記史的責任,又必須要記得時間!
所以他承受的折磨,遠勝於其他意外淪陷者。
一邊意如刀割,一邊感受深刻,必須要記得。
可是他對左丘吾沒有恨。
這麼多年站在窗外,他從沒有真正推門。除了今天這一眼。
不會,再回來。
哐當!
時窗就此關上了。
【歷史墳場】的痕跡,已經被清掃乾淨。
只有呼呼呼呼的時光之風,吹散的都是過往。
寒窗苦讀,各執一論,互不相讓,握手言和,對酒當歌,鮮衣怒馬,載月讀書,笑見霜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