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見過崔一更,這是一個生活簡單、極其努力的人。是勤苦書院這一輩裡最秀出的人物。
還是在外樓圓滿之前,試劍天下的那一次,與之相會。時光荏苒,一別經年。
後來是聽說已經神臨,且是神臨層次裡相當強勢的高手。
不過此人非常低調,輕易不出山門,在太虛幻境裡大概也是遮掩了名姓,故而不似其他書院的天驕那樣顯名。即便成天抱著只肥貓發呆的季狸,都要比他有名得多——人家好歹是在禍水發呆,雪探花還時不時能惹點亂子出來。
見證一心劍歲月的,只有崔一更常去的那片竹林。
燕梟的惡瞳看到崔一更的時候,他正從月門走出,腰間掛劍,握書一卷。低頭看路,走得不急不緩。
勤苦書院裡的歲月,彷彿靜好。
一聲“崔兄”,擠入院門,屬於卞城閻君的力量,已經將生死的權柄,帶進這片時光。
冥府十座閻君,都是陽神的尊位,乃地藏王昇華冥世的功酬果報,幽冥世界權柄所在。但也要登位者有足夠的實力,才能將這神位的潛力真正釋放。就像現在的大齊國相之位,可以相對容易地突破官道真君,但也不是隨便把誰放上去都行。
溫吞無鋒的江汝默,也是從政事堂裡一步步走出來,叫那些眼高於頂的朝議大夫都服氣的。
地藏王重定冥府秩序,安排的每一個位置,都是精挑細選。
燕梟的這雙惡瞳裡,帶著判死的力量!在姜望的注視下,是要探一探院中人的生死,確定其中的一段時光。以便於真身進入這段歷史時,可以將史書翻到恰好的那一頁。
但前腳踏進院門,後腳便失去聯絡。
只剩燕梟自己的意志,在這段歷史裡遊蕩——而崔一更恰在此刻轉身,抬眼看來。
偌大的書院,紛揚的人聲,在這一眼就湮滅。
燕梟發現自己腳下,是某卷竹簡裡的其中一支,這支褐黃的竹片,彷彿一道橫跨時空的橋。後亦無岸,前亦無邊,兩側皆雲海茫茫。雲重霧濃,不見邊界,其中有湮滅的力量。
既然是竹簡,上面就是有字的,可要是低頭凝神去看,那字便從視線裡逃離。
奇也怪哉!
這竹簡橋,不知通向何處,但崔一更是切實地站在對面。
“你是誰?”燕梟問。
“你不是叫我崔兄?”崔一更反問。
以勤苦書院的底蘊,崔一更的天資和努力,這一輩子洞真境界是有希望的。但若是沒有驚天的機緣,這輩子永無可能企及閻羅大君的境界。
所謂絕巔,埋葬多少天驕之名。即便是勤苦書院,也要好多代的崔一更裡,才能出一個嘗試登頂的人。
現在他卻輕易地壓下了陽神的力量。怎麼可能還是本人?
“不要說些亂七八糟的,我沒有腦子和你較勁。”燕梟感到頭疼,腦海裡的聲音又在吵嚷,祂惡聲惡氣地道:“再裝神弄鬼我就走了。”
“你走不了。”崔一更說。
“那我就去死。”燕梟直愣愣地跳下竹簡橋。
沒有想象中的雷劈刀斬,風雲幻變。那恐怖的湮滅的力量,也沒有摧殘祂。
燕梟跳下竹簡橋,又落在另一支竹簡橋上,長得普普通通的崔一更,掛著那柄普普通通的劍,仍然是平靜地站在那裡。
“你也死不了。”崔一更說。
“隨便你吧。”燕梟一屁股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打坐修煉。
嚇唬誰呢,祂也不是頭一次生死不能自主。
祂生於極惡,不懼折磨,唯一畏懼的是死亡,但現在祂的命火在主人的玉衡星樓裡靜燃,祂的神位奉在明辰宮中,由地藏王注視。想死都難,在這段歷史裡的“死亡”,只是回幽冥更快的方式。
“真是可憐啊……”崔一更的聲音,帶著蹂躪意志的嘲弄:“你忘了你與生俱來的使命嗎?忘了你的本欲嗎?”
燕梟試圖觀察這種力量從何而來,以冀能給主人提供更多情報,但很快祂放棄了。悶聲從鳥喙裡跳出:“大慈大悲,救度眾生?”
“……再往前。”崔一更說。
“團結友愛,監督同事?”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個什麼東西?”崔一更問。
“某家燕梟也,生於極惡,心向光明。我跟鎮河真君沒有任何關係,我不是他的寵物,當初誤入歧途,加入地獄無門,後來改邪歸正,自願加入冥府,皈依地藏王菩薩,以救苦眾生為本願……”燕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