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火竟融入其中,由內而外廣散開去。曲陵南手結法訣,虛空劍訣再度出手,此時現出的已不是涵虛真君所傳一虛一實兩種劍氣,而是一道光彩奪目勢不可擋的銳劍。曲陵南手持這柄劍縱身一躍,劍尖直直將光幕劈作兩半,那火劍以燎原之勢頃刻間沒入假孚琛的體內。曲陵南貼著那個假孚琛,目露痛苦,卻咬牙用勁,火劍光芒四溢,火光之中,那假孚琛就如燃盡的蠟燭般節節融沒,再也不見蹤影。
“師傅,師傅。”
她咬著牙,在心裡喊:“師傅,沒人能在我面前裝成你,即便我心中幻象亦不行。”
曲陵南抽回劍,一個踉蹌倒坐在地,渾身上下便如被人抽空了力氣般虛空不已,只有她曉得,才剛見到皆是自己心中所想,是她願孃親安在,是她想師傅待自己與眾不同。
可那終究只是心中所想,與他人無干。
天空中飄下一條灰色髮帶,曲陵南伸手一接,那髮帶在她手心依然毫不起色。
曲陵南將髮帶寶貝似地藏好,咬牙慢慢爬起,她抬起頭,驟然發覺周遭又變了,她此時正置身一處荒草橫生的院落當中,院牆外,隱約有絲竹聲傳來。
頭頂,有一彎明月,清輝遍地。
恐怕,這才是那什麼館主精舍的真面目了。
曲陵南一轉頭,卻見杜如風撲倒在不遠處,她忙跑了過去,卻見杜如風臉色赤紅,渾身抽搐,嘴裡發狠地喊:“不是我,不是這樣的,不是我。”
曲陵南心知肚明,他定然亦與自己那般掉入古怪陣法當中,誘發出了心底最不可告人的慾望。
“杜師兄,杜如風,杜師兄!”曲陵南拍拍他的臉頰。
杜如風猛地一把攥緊她的手,忽而慢慢微笑了,喃喃道:“陵南,我再不錯了,莫走。”
☆、第 82 章
八十二
杜如風修的是清微門道宗正派,自引氣入體那天始,師尊便循循善誘告誡他,修士乃元氣道真造化自然者也,一切具形皆為幻形,道心堅固,心魔不侵。
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他不貪虛名,不好實利,心性淡泊,遵循天意。
他一生中唯一做過最不可對人言的事,也不過服下一顆“洗靈丹”,佯裝天生的變異單靈根。
就連這件事,都是聽命師尊的成分多過聽從內在野心的成分。
便是這些年他修為難進,然捫心自問,他的修真,從不為爭強好勝,卻漸漸趨向養生盡年。
為此,杜如風常自忖,便是來不及金丹結成便壽元耗盡,他亦沒什麼太遺憾,他這輩子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恪守天道,中正和合。
他沒什麼太遺憾的。
直到被捲入這個厲害的幻象之陣中,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不是沒有心魔,而是那心魔偽裝得太普通,普通到他以為那也是自然而然的一部分。
可在幻象中,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忽而成燎原大火,反噬吞沒一切。
在那個幻想中,他又一次吞下“洗靈丹”,洗去與變異冰靈根上那個糾纏不休的土靈根。
因為師尊殷切期望,他能以天資卓著的異靈根者撐起清微門的千年盛譽,創造一個冰靈根弟子的個人傳奇。
然後,他看到自己頭回殺人的情形。
那是他首度進入上古秘境歷練,為了一棵三千年的冰系靈草,他將一名大赤城弟子生生冰封起來,不出片刻,便將他凍僵。
他並不是非要殺那個人不可,他甚至也不是非要那棵靈草不可,但在秘境歷練這種殘酷的競爭淘汰環境中,他想起他的身份,作為一個清微門內門的精英弟子,他哪怕兩手空空出秘境,都不能被一個大赤城弟子從手裡搶去東西。
接下來,他看見自己帶那個名為鵬華的女弟子上瓊華。
以他多年曆練的眼力,他怎會錯過那女修眼中的閃爍與貪婪?可是文始真君名聲太響,幾乎被視為太一聖君的後繼者。在可控範疇內,杜如風與清微門掌教,都很樂意給他找點不傷大雅的麻煩。
他當然知道鵬華有所圖謀,且圖謀不小,他也清楚文始真君似真似假地被矇騙,但他什麼也不說。
整件事,他唯一有些對不住的,只是對曲陵南。
但甚至這種抱歉感亦很弱,他總是這樣那樣的緣故,為門派,為師長,為身為“杜如風”這個人的職責與義務,期許與擔當。
沒人能毫無來處,沒人能毫無去處。
“杜如風”如此,“文始真君”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