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已成習慣。這會兒但凡有家室的,或者家住附近的基本能回去都回了,餘下蹭飯的就是些小年輕。
工作場合才丁點大,每天見著的都是穿白大褂的同仁,愁眉苦臉的病人,懷疑一切的病人家屬,精緻冰冷的器械,胸腔裡缺乏活力的器官,以及剪不斷理還亂的醫患糾紛,是以,兩性間的玩笑就成了一種調劑,不然,白大褂底下裹著的還真是木頭疙瘩了。
陸程禹吃著生煎包,就想到了塗苒。自從她生完兒子住回孃家,他是鮮少能吃到一頓像樣的家常飯菜。不算苛刻的說,塗苒的廚藝勉強能夠得上七十分,如果是百分制的話。但是她勤快,三天內的菜式基本不重複,而且葷素搭配少鹽少油,挺健康。陸程禹邊吃邊想,覺得還是給她八十分好了。
頭天夜班,第二天白班,那晚原本沒精力折騰過江去,可他還是去了。車被人借走,他打出租,橋上沒堵,一路挺順暢,他在馳騁的計程車上睡著了,到的時候司機叫醒了他。
他覺得自己有點兒累。搞這行的,基本上累是常態。他先去看兒子,沒看多久,因為兒子到了睡覺的點。他溜達到樓下等老婆,好不容易見著人了,也沒說上幾句話,因為老婆回得太晚。
還好,他先前睡了一覺,
他那天犯傻,就是不信邪,不信自己等不回她。後來看見她的時候,她正舒服暖和得坐在別人的車裡。那車比他的車好,貴個十二、三萬的樣子。
可是,如果讓他每天這麼折騰的跑來跑去,要麼乾脆辭職去做藥代,他有好多同學、朋友、同事頂不住各方面的壓力改行了,不少轉去做藥代的,掙的錢比他多,日子也比他過得輕鬆愜意。要麼,指不定真的會過勞死。
塗苒認為陸程禹沒有誇大其辭。他就是那種說一不二的人,為了兒子,他大概什麼都做得出。為了監督不夠合格的孩子他娘,他頂有可能逮著空就往這邊跑。因此她決定收斂點,至少在近幾天裡避免晚歸,主要是不願聽他的嘮叨和要挾。
第一天,她基本沒怎麼出門,他沒來。
第二天,她推了工作上的應酬早早回家,他沒來。
第三天,她回晚了,他來了。
塗苒原本還暗自慶幸,因為在家附近既沒看見陸程禹的車也沒瞧見他的人,於是心裡漸漸放鬆又隱隱失落。她從來就覺得自己是個矛盾的人,但是並沒因此而多想,人性裡本來就交織著各樣衝突,她是這樣,陸程禹也是這樣,世間所有男女都會如此,絕無特例。
天氣不好,溫度偏低,小雨夾雪,一路上靜得很。
身旁忽然有人輕巧地按響一聲汽車喇叭。
那人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會驕躁到嚇著旁人,又足以讓她回神。
塗苒這才看見路邊的樹影下泊著輛車,先前光線不明使她有所忽略。待她回身站定了,陸程禹已經搖下車窗,對她簡短的說了句:“上來。”
雪下得不大,雨絲零落,陸程禹還是覺得她應該打把傘。先前老遠就瞧見她,從她走進小區大門那會兒開始。塗苒穿得不多,咖啡色大衣,暖色調的大圍巾裹在肩頭,頭上帶著頂絨線帽子。衣帶束腰,更顯得腰細腿長。她把小半張臉埋在軟融融的圍巾裡,看起來不夠暖和又有些兒疲憊,儘管如此,她仍是在這種天氣裡頭慢吞吞的散步。
他叫她上車,她便上車了。
車門開啟,冷空氣飄忽而入,帶進幾縷清冽幽香。
陸程禹忽然有點兒不適應,這味道和醫院裡的藥水味大不相同,並不能使他提神,反倒讓人在剎那間覺著一絲恍惚,好在乾乾淨淨的,並非什麼煙味酒味。
車裡溫度適宜,塗苒取下圍巾,露出未施脂粉的臉頰和光潤潤的一截脖子,象牙白的膚色在周遭深沉色彩的襯托下亮得晃眼。她摘下帽子,絨線上粘著雪變成水珠,有幾滴甩落在他的手背上,悠涼一片。塗苒把微溼的頭髮捋到一邊,露出帶著細小耳釘的耳朵,她習慣性的摸了摸耳釘,動作隨意輕柔一如既往。
陸程禹認為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他伸手把領帶扯鬆了些。
隨即,他打心底覺得,眼前這人又瘦了,下巴頦兒沒了前段時間的圓潤,臉色也不算太好,於是他想了想,說了句話:“你累不累啊?”可惜對方一聽見這話,神色又隱約變得防備起來。
他觀察了許久,似乎她一直有這個習慣,但凡他開口說話,她的眼神就有所改變,變得專注而提防,這情形跟某些病患家屬差不多,總是在懷疑,又勇於去猜測,懷疑醫生的專業能力,懷疑他們不夠盡心盡力,懷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