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的觸感,都恍如幻覺。
深藍的夜空下,掛著一輪蒼白的圓月。我在曾經的家門口坐下,抬起頭,讓月光在臉上滿滿地充盈,然後慢慢地,慢慢地閉上眼。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十一歲,在熱鬧的街道上奔跑。隱隱約約地感覺,後面有人在追我。行人分列馬路兩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讓出了一條通路,讓我無阻礙地一直前行,卻又彷彿誰也沒有看到我。跑著跑著,我來到道路的轉彎處。人群的最後是一個金髮的美麗少年,那是十二歲的酷拉皮卡。我拉起他,繼續飛奔。
可是,明明是十字路口,我到底往哪個方向跑了呢?
這個時候,我醒了。
醒了?
長長的走廊,昏黃的頂燈。還是那個重複的夢境,然而跟以前相比,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左側通往下層的樓梯口被亂石和木板封死,而右側的樓梯……
變成了血色。
這實在是件很詭異的事情。我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對當前的景象也沒有多大的反應。順著血跡斑斑的樓梯向上,第四層,第五層……
臺階上的血跡只持續到第六層。從第七層開始,樓梯恢復了老樣子。
我一直爬到了頂樓。這一次特別留意了層數,從出發地到樓頂,一共有十三層。
十三,旅團成員的數目。染血的樓梯有三層,恰好是我至今為止殺死,或者快要殺死的團員數。
沒錯,我給派克和飛坦留下的,只是一扇普通的門而已。他們知道我的秘密,而我殺了窩金,把他們送回其他團員那裡,就好像走到他們跟前,遞上一把刀說“請殺了我”一樣。
即使他們曾間接救過我。
林隱的一個朋友,給她說過這麼一段故事。
“一家便利店最近總有物品失竊,老闆以為是員工偷的。正在拷問員工時,一群持槍歹徒闖進來,打死了老闆。歹徒滿載而歸,心情一好,便放過了被虐待得奄奄一息的員工……你猜那員工對歹徒的態度是怎樣的?”
“那還用說,當然是感激涕零了。”林隱不假思索。
“傻孩子,”朋友笑道,“假如他像平常那樣在店裡忙活,說不定比老闆死得還早。”
“可是,多虧了這夥強盜,他才很幸運地活下來了不是嗎?”
“是很幸運,”朋友頓了頓,“之前店裡貨物失竊的元兇,正是這夥盜賊團。”
即使沒有被視為惡魔,房子沒有被燒,傑克沒有死,我沒有被綁上火刑柱,也難免會死在旅團手上。傑克也是。
如果旅團沒有襲擊窟盧塔族,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是啊……
如果“如果”有用,世界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樓頂沒有門,唯一的出路是那扇窗。窗外,是空無一物的白。我曾經從這裡跳下,在急速的墜落中驚醒。
等到鮮血染上第十三段階梯,就可以出去了吧。那個時候,窗外的世界,還會這樣虛無一片麼?
酷拉皮卡的師父曾說過,復仇的最後,剩下的只有空虛而已。如此空白到不真實的外面的世界,當鮮血染紅十三層樓梯時,會變成絢爛如百花盛開的人間嗎?
我所能做的,只有期待而已。
這是唯一的出路,只能不斷向上,向上。
再從最高的地方掉下去。
從最高處,掉下去……
這一次夢很長,一直沒有醒過來。有點奇怪。
回到三層的走廊,來到盡頭的全身鏡前。鏡裡的少女纖細而美麗,有著不屬於她的年齡的沉寂眼神。我看著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她忽然綻出一抹笑,笑起來不像我,倒很像海德,又有點像庫洛洛。
在笑?
不,笑的人不是我,是鏡里人。那人在模糊地微笑,像一枚熟透的葡萄,散發出一種逼近死亡的醉人氣息。
“海德?”
“是我。”
能聽到她在說話。可,現在是在夢裡,與其說是聽,不如說是意識的直接互通。
這個人,是海德催眠時殘留在我意識裡的碎片?
我伸手按上鏡子:“請你從我的意識裡滾出去。”
“你誤會了。”鏡里人笑道,“我不是你的師父,而是你的‘海德’。”
我的“海德”?
保持著曖昧的微笑,那人又道:“這是我們第一次面對面交談呢,‘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