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有幾間精緻的小屋,一燈如豆,滿窗昏黃,那悲痛的吸泣聲,顯然就是從屋裡傳出來的。
屋角里放著張床,床旁邊有個蹬花的紫擅木妝臺,妝臺旁有個花架,晚風入窗,花架上香菸繞絛,又一絲絲消失在晚風裡。
床上仰臥著一個女子,卻有個滿頭銀髮如絲的老婦人正跪床邊悲痛的啼哭著,彷彿還聞她喃喃道:“茵兒,茵兒,你怎麼能死?怎麼能死……”楚留香只瞪了一眼,便機伶伶打了個寒酸。
施家的大姑娘果然死了,她閨房中的陳設果然和“那少女”所說的完全一樣,而且她身上穿著的,也猛然正是一件水紅色的織錦緞衣裳,上面也猛然繡了幾隻栩栩如生的紫鳳凰。
但她的屍身為何還未裝殮,此刻跪在床邊哀掉的又是誰呢?楚留香知道這老婦人絕不是花金弓。
那麼,她難道就是“那少女”所說的梁媽?
只見那老婦人哭著哭著,頭漸漸低了下去,伏到床上,保是因為悲痛過度,竟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水紅色的織錦緞,樹著她滿頭蒼蒼白髮,一縷縷輕煙,圍過了接著紫絨窗的窗子。
遠處有零落的更鼓聲傳來,已是四更了。
楚留香心裡也不禁泛起一種淒涼之意,又覺得有點寒意的,甚至連那漂渺四散的香氣中,都彷彿帶著種詭秘恐怖的死亡氣息。
他隱身在窗外的黑暗中,木立了半晌,見到床邊的老婦人鼻息續漸沉重,似已真的睡著了,他這才輕輕穿窗入屋腳步甚至比窗外的秋風還輕,就算那老婦人沒有睡著,也絕不會聽得到。
床上的少女面如蠟色,形色枯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死前想必已和病魔掙扎了很久。
這少女眉目雖和左明珠絕沒有絲毫相似之外,但依稀猶可看出她生前必定也是個美人。
而現在,死亡非但已奪去了她的生命,也奪了她的美麗,死亡全不懂憐惜絕不會為任何人留下什麼。
楚留香站在那老婦人身後望著床上少女的屍身,望著她衣裳上那隻鳳凰,想到“那少女”說的話,掌心忽然沁出冷汗。
他趕快轉過身,拿起妝臺上一盒花粉,只見盒底印著一方小小的朱印,上在寫的赫然正是“京都寶香齋”。拿著這盒禮粉,楚留香只覺全身的寒毛都一根根豎了起來,手上的冷汗已滲入了粉盒。
突聽那老婦人嘶聲撼道:“你們搶走了我的茵兒,還我的茵兒來。”楚留香的手一震,花粉盒已掉了下去。
只見那老婦人一雙已乾癟了的手緊緊抓著死身上穿的紅緞衣服,過了半晌,又漸漸放鬆。
她發黃的脖子上冒了一粒粒冷汗,但頭又伏在床上,喘息又慚漸平靜,又漸漸睡著了。
楚留香這一生中,也不知遇見過多少驚險可怖的事,但卻從來也沒有被嚇得如此厲害。
他自然不是怕這老婦人,也不是怕床上的死,嚴格說來,他自已都不知道怕的是什麼。
他只覺這屋子裡充滿了一種陰森詭秘的鬼氣,像是隨時都可能有令人不可抗拒、也無法思及的事發生一樣。
“借屍還魂”這種事他本來也絕不會相信,可是現在。所有的證據都在他眼前,他已無法不信。
一陣風吹過,捲起了紫絨窗簾,窗簾裡就像有個可怕的幽靈要乘勢而起,令人恨不得立刻就離開這屋子,走得越遠越好。
楚留香在衣服上擦乾了手掌,拾起了地上的花粉。
他一定要將這盒粉帶回去,讓左輕侯判斷,否則,他真不知該如何向左輕侯解釋。
這件事根本就無法解釋。
但是他的腰剛彎下去就發現了一雙繡鞋。
楚留香這一生,也不知見到過多少雙繡鞋,見過各式各樣的繡鞋,穿在各式各樣的女人腳上。他從來不曾想到一雙繡鞋也會令他吃驚。但現在他的確吃了一驚。
這雙繡鞋就像突然白地上的鬼獄中冒出來的。
嚴格說來,他並沒有看到一雙鞋子,只不過看到一雙鞋尖,鞋尖很纖巧,綠色的鞋尖,看來像是一雙新發的春筍。
鞋子的其他部份,都被一雙水蔥色的灑腳褲管蓋住了,腳褲上還繡著金邊,繡得很精緻。
這本是雙很美的繡鞋,一條很美的褲子,但也不知為什麼,楚留香竟不由自主想到,這雙腳上面會不會沒有頭?
他忍不住要往上瞄,但還沒有瞧見,就聽到一人冷冷道:“就這樣蹲著,莫要動,你全身上下無論何處只要移動了半寸,我立刻就打爛你的頭。”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