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只要談論的話題比較輕鬆,他就會時常不自覺地流露出孩子依賴眷戀成人的神態,他們也會同樣不自覺地表現出成人寵溺嬌縱孩子的神情。可是,這種他對他們的依賴眷戀、他們對他的寵溺嬌縱,卻因我們之間戳破了那一層薄紙而變得過於意味深長,再也不可能存在於我倆之間了……。
我忍不住苦澀地想著,我們……是否……
……已經完了。
那一年,苦悶的夏日緩慢地流逝了。而秦王與太子、齊王的兄弟之爭,卻是越演越烈。
戰場上明槍易擋,宮廷內卻是暗箭難防。開始的時候,三兄弟之間還能勉強維持著表面上兄友弟恭的樣子。但「楊文幹兵變」之後,兄弟相爭的事情卻已是天下皆知,爭鬥到達劍拔弩張的白熱化程度。
李淵並不胡塗,開始時他還是惦念著世民為唐室打下萬里江山的蓋世之功的。但日子一長,秦王功高震太子的現實,他也不得不面對。除非把太子建成廢了讓世民當儲君,否則若要安定社稷,就只能抑制秦王的權勢與威望。儘管李淵確實頗為寵愛世民這次子,但長子建成雖然沒立過什麼大功,卻畢竟從來也不曾犯過什麼大錯,前隋楊堅廢長立幼、顛覆江山的前車之鑑又近在眼前,父子私情自然是無論如何也動搖不了立謫以長的周公之禮。
要說世民沒有染指君位的野心,最初是真心還是假意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不會有人相信。
李淵認為世民不滿足於天策上將的殊高地位而覬覦太子之位是不領他的情,自然深感不快,漸漸的覺得這昔日乖巧順從的兒子在外作戰多了,變得桀驁不馴了。太子派再乘機挑撥離間,世民更是日益失寵,處境困窘。
比起洛陽的背水一戰,兄弟間的明爭暗鬥,看來更是難以對付。在沙場上憑武勇謀略屢勝強敵的世民,在這宮廷之爭裡卻是進退失據,日陷下風。
讓世民還能一度苦苦撐持下去的,是他的軍事才華在唐室之內無人可以替代。雖然天下已經定於一統,但突厥的外患仍讓大唐極為頭痛。作為剋制突厥的中流砥柱,李淵一時還不敢完全廢黜世民。
然而,到了武德九年的夏天,齊王李元吉卻突然要求由他單獨統軍迎戰來犯的突厥,並把天策府中的多員猛將調歸他麾下聽令。這一招釜底抽薪,擺明了不但要剝奪秦王的軍事大權,更要掏空天策府,剪除世民羽翼。他們甚至連文臣謀士都不放過,把世民最得力的左臂右膀房玄齡和杜如晦也下令逐出天策府,從此不得聽命於世民。
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這是暴風雨前夕的訊號。把忠於秦王的部屬都清除乾淨,將世民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之後,接下來就是要收拾他自身了。
六月初三。
酷夏的蟬鳴聒噪得讓人心煩意亂。我在天策府的一個偏廳裡,也是煩躁得坐立難安。
與往日都是世民召見不同,這次卻是無垢著人召我前來。無垢向來很謹慎,從不輕易在公開場合顯示後室參預政事的姿態,就是世民問她,她也往往避而不答。她也很注意淡化我這郎舅姻親的特殊身份,除非是世民安排我們兄妹聚首,她從不主動要求見我。可是,今天卻大違常例,在世民不知情之下,召我入府,與她單獨會面。這不同尋常之舉的含意,我自認為已是瞭然於胸。一定是因為世民與太子、齊王相爭的局勢之嚴峻,已到了燃眉之急的境地,無垢是要私下與我商討此事。
我在廳中徘徊踱步,心裡亂糟糟的,一時想想眼下的時局,一時又禁不住想起自己的私情。
看著世民這些日子裡每天都活像掙扎在生死邊緣上,形勢卻還是無可挽回地一天比一天危峻,以往那種愛莫能助的無力感又一再地襲上我的心頭。我心裡無數次問自己,難道我真的可以這樣冷眼旁觀,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兄弟逼入死地?
不可以……不可以……!
這些年來,我對世民的感情其實沒有消減分毫,反而因無法宣洩而在日積月累中變得越發的強烈。
世民酒醉時那叫我發狂的酣容,時常在夢裡不期而至,與我繾綣。可是,每當我重返現實,回到那個我們都禮節周到得近乎冷淡地對待彼此的現實時,那些纏綿的夢境,就會變得好像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一般。
現在,世民身邊的良佐忠臣都被一一清退,只剩下我仍能出入天策府而無礙。我本應不但在正事上,也該在情感上給予他支援。可是好勝堅忍的世民,卻仍只是面不改色、沉靜從容地與我談論正事,沒有向我申訴過半句內心的苦悶、焦慮與不安,嚴守著他當天的承諾「你要放手,我也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