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不動了。
君珂維持著一個仰頭抱屍的姿勢,慢慢回頭看著他,對上那男子淒涼的目光,她突然覺得咽喉堵塞,連一句“節哀”都說不出口。
那樣一句輕飄飄例行安慰的話,抵不住這樣深重的疼痛和悲憤。
他自幼喪父,寡母含辛茹苦撫養他長大,操勞得一身疾病的母親,念念不忘的是兒子長成,光宗耀祖,重振先夫武門榮耀;他帶著她,越千山萬水,進帝京繁華,原指望在這十丈煙雲軟紅裡掙一席之地,許母親一個久已期盼的富貴安定晚年。
到頭來他陷身陰謀,綁赴刑場,險些做燕門臺下飲血新鬼。
到頭來她屋樑一掛,白布三尺,最終攜一身苦痛孤獨奔赴黃泉,至死驚怖憂懼。
如何忍,怎生忍。
不得不忍。
君珂輕聲吩咐親兵去買棺材斂葬,準備將查近行母親的屍體解下來,查近行一直默不作聲,此刻突然道:“不必了。”
君珂愕然看他。
“不必……將我娘解下來了。”查近行閉著眼睛,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這裡的鄰居都和她交好,她們會及時發現,然後幫她……收屍的。”
君珂手慢慢縮回,盯著他的眼睛,“你不收?”
“我不能收。”查近行並不迴避她的目光,“一旦我來收拾歸葬,就有人知道我還活著,我不能給你帶來麻煩。”
君珂默然,這是事實,但查近行如此孝子,要他眼看母親暴屍樑上而不予收屍,這叫人情何以堪。
“沒有什麼不可以忍受。”查近行冷冷一笑,兩行男兒淚卻已經順眼角緩緩流落,他不擦,那樣流著淚,一字字道,“娘會原諒我。”
隨即他大步行到懸屍的梁下,跪下,仰頭看著查氏蒼白的面容,輕聲道:“幫忙拿個火盆來好嗎,我想走之前,給娘燒點紙錢。”
君珂做個手勢,親兵很快辦了來,火盆在梁下燃起,捲起騰騰的火焰,紙錢落蝶般飛進去,也像冬日的蝶一樣,在火光裡苦痛掙扎,邊翼翻卷,漸漸失卻顏色,蒼然沉埋。
查近行慢慢燒著紙,始終一言不發,君珂眼看紙錢將盡,時辰也不早,正想勸他起來,想個辦法改裝出城,驀然查近行將手中紙錢一撒,仰頭悲聲道:“娘,你再看一看我!最後看一看我!”
他音調悽傷古怪,滿是決絕。君珂聽得心中一跳,正要快步過來檢視,查近行突然一個頭磕下去,臉重重磕在了火盆中!
剎那間火盆一亮,火舌將他的臉包圍!
君珂驚得瞬間忘記反應!
愣了一秒之後她一聲尖叫,衝過去就拎起查近行頭髮拼命向後拽,查近行渾身因為巨大的痛苦抽搐不止,臉上猶自有火,君珂用袖子滅掉火焰,眼看著查近行臉上肌膚已經燒出無數晶亮水泡,嚴重處面板只剩開裂蠕動的紅肉,轉眼就不成模樣,心慌意亂下拉著他就向外跑,語無倫次地道:“我們去找柳杏林,叫他給你看傷……不……我叫柳杏林來,來人,來人,給我去找柳……”
“別!”查近行嘶嘶地吸著氣,狠狠壓住了君珂的手,“我不看傷,就這樣!”
君珂怔怔轉頭看他,“你……”
“查近行已經死了!死在燕門臺上……世上不該……再有這個人!”他掙扎著拉住君珂,“……從今天開始,這是你收留的護衛……叫醜福!”
他痛得滿頭大汗,卻掙扎著彎起唇角,對君珂展現了一個既凜冽,又決然的笑容。
那已經不能叫笑,只看見歪斜的火泡、掉落的肌膚表皮,炭化的肌理……猙獰,像這森然世事,獠牙嶙峋,轉瞬撕卻一個人一生,從親人到夢想,從前路到未來,只剩下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不甘掙扎,從灰燼裡重生。
君珂閉上眼。
眼淚滾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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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查家小院出來沒多久,天就亮了。查近行,或者說是醜福,始終沒回頭。他當真便如他自己所說,查近行已死,世間再無此人。或者,當他的新名字顛倒過來那一天,那個人,才能活轉。
帶著這個人過城門,就沒了任何壓力,一路趕回麓峰山。在君珂的介紹裡,這是她此次進城撿來的可憐人。醜福養好傷後,便開始充當雲雷軍中的教頭,他不愧是當初武舉真正的實力最優者,兼實戰經驗豐富,雲雷軍在他的調教下,進步明顯。
經歷了城中一日的那一百三十條漢子,在自己的營帳中也發揮了十足的宣傳作用,將驍騎營的跋扈嘴臉、盟民被輕視的屈辱、兩者之間的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