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了一張票,跟著人群走進了戲院,迷迷糊糊的看完了一場電影,是部間諜愛情打鬥片,流行的調調兒。不過,她完全沒弄清楚那些間諜關係,只是被銀幕上那些打鬥打得昏昏沉沉。出了電影院,她開始感到頭痛了,這是老毛病,醫生叫它“神經痛”,反正查不出病源的病都可叫神經痛,或者叫“精神病”!她已慣於忍耐這種痛苦了。用手揉揉額角,她站在街口猶豫了幾分鐘,街上的人似乎更多了。華燈初上,夜幕初張,到處都是行人、汽車和閃亮的霓虹廣告,何等繁榮的城市!
穿過了街,到了成都路,找一家飯館吧,雖然並不飢餓,吃飯總是人生必需的事情。轉了一個彎,國際戲院剛剛散場,人潮湧了出來,怎麼臺北會有這麼多人呢?馬來亞餐廳裡高朋滿座,對於一個單身女子,似乎不是什麼很適合的地方,小一點的館子吧,大東園?不,不好,更熱鬧了。前面是“紅豆”,去吃一碗餛飩麵也罷。她再揉揉額角,從人群裡穿了出去。
“嘎”然一聲,一輛小汽車突然停在她的身邊,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從車窗裡伸了出來。
“範太太,是你吧?”
她有些困惑,有些迷惘,有些畏縮。這是誰?
“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夏夢軒,上車來如何?你去哪兒?我送你去!”
他開啟了車門,似乎沒有讓她考慮的餘地,這兒是不能停車的地方,她不能讓人等著,在被動的情況下,她上了車,對夏夢軒靦腆的笑笑。
“謝謝您。”她輕聲的說。
“去哪兒?”夢軒發動了車子。
去哪兒?她茫茫然的望著車窗前面的街道。去那兒?她不知道要去哪兒。
“我──我──”她結舌的說,“我正要找地方吃飯。”倉卒裡,她說出的總是實話。
夏夢軒看了她一眼,帶著種難以抑制的、本能的興趣。事實上,他早就發現她了,當她雜在散場的人群裡,無所適從的呆站在新生戲院門口的大街上時。她那茫茫然的神情,和那一臉的迷失落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不自覺的開車跟蹤著她,眼看著她在街上百無聊賴的盪來盪去,也看著她從馬來亞餐廳門口退下來,在人群裡像個無主的遊魂般走著。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好奇──或者,比好奇更帶著點感情成分的那種情緒──於是,他開車過來,在她身邊停了下來。
“找地方吃飯?”他說:“正好,我也要找地方吃飯,我知道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我們去吧!”
“我──”姸青有些猶豫。
“我知道你不喜歡吃西餐,找個安靜一點的地方吃中餐吧!”夢軒打斷了她,有些無法自解的急促,不想讓她把拒絕的話說出來。加快了車子的速度,他向南京東路的方向疾馳而去。
車在一條她所不熟悉的路邊停下來,這家餐廳高踞於八層樓上,近兩年來,臺北的進步太大,觀光旅社也一幢一幢的豎立了起來,這也是其中之一。因為這兒距離夢軒的家比較近,所以他常常在這兒請客,喜歡它的寧靜整潔,最可喜的,還是客人稀少。
找了一個僻靜的位子,他們坐了下來,面臨著兩扇落地的大玻璃窗,靜靜的垂著深藍色的窗簾。夢軒沒有怎麼徵求姸青的意見,就自顧自的點了菜。姸青脫下了風衣,一身淡淡的紫色裹著她,和那夜在程家的宴會里所見到的她大相逕庭。夢軒注視著她,有點不能自已的眩惑。她那幾乎沒有施脂粉的臉龐細緻沉靜,在那一團紫色中顯得特別清幽。那默默的眼神,彷佛總在做一種無言的傾訴,這是怎樣的一個女性?他看不透她,認不清她,卻直覺的感受到她身上所散發的一種淡淡的幽香。
“這裡如何?”他問。
“很好。”她輕聲回答。
“記得我了嗎?”
“是的,”她有些臉紅。“夏先生。”
“怎麼一個人出來?”他問了,立即覺得自己問得不太高明。
“找尋一些東西,”她微笑的說,望著他:“孤獨吧!我記得我們談過這個題目。”
“不錯,”他為她倒上一杯果汁,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和心跳,十幾年來,他都沒有過這種感覺了,他胸懷中突然漲滿了某種慾望:想探索,想冒險,想深入一個神秘地帶。“可是,為什麼到人堆裡去找呢?”
“有個作家說過一句話,‘越在人群中,你越孤獨,當你真正一人獨處時,可能是你最豐滿的時刻。’”
“是嗎?”他的心跳加速了,某種興奮的因素注入了他的血管。“我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幾句話,你很喜歡看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