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象傳說中閻王爺派到人間來勾人魂魄的無常鬼,或許,也與他為人有點反覆無常有關。不過,自他由生產隊的記分員開始造反、幾經折騰和反戈成了公社的“革委會”副主任後,就沒人再當面想起過他的這一雅號了。可別小瞧了他這個副職,那個所謂的正主任,同大多數“革委會”中的老幹部一樣,只不過是“老、中、青三結合”成立領導班子時,作為被解放的當權派'原公社書記'被結合進來的擺設和廢物,現在公社的一切大權,都在他王某人手中。長槍他不屑於背,短槍至今還沒搞到,六人中就他一人徒手,但他革命信心最足,因公社革委會的大印和印泥盒,片刻不離身地裝在他褲兜中。
為保萬無一失,抓黃成的戰略戰術,在生產隊長家的堂屋火塘旁得到了充分地研討,大門緊閉,房側小山丘上還有人暗中放哨。隊上參與策化的除房主人正隊長外,還有被悄悄叫來的副隊長、會計和三個貧下中農代表。
王副主任代表政府,先向大家介紹了黃成的罪狀:
此人是反革命組織'紅匪'中的武鬥頭頭,在納溪帶頭槍殺解放軍,殺了往長江裡扔。表面上官不大,實際上是挎手槍的大傢伙,用的槍跟營長的一樣。有人故意說他槍搞丟了,其實還在他手中!到這兒來插隊當知青,實際上是紅匪安插在縣裡的內應。他隨時會糾集這一帶的知青,與流竄在外的紅匪搞裡應外合!
必須立即挖掉這個不小的定時炸彈。
好多人目瞪口呆:這兒竟然來了個帶有高階手槍、準備搞反革命*的階級敵人!他們有的感到後怕,因天天都在和黃成打交道;有的磨拳擦掌,建議立即直撲知青房,以防走漏風聲讓這個有本事的傢伙跑了;有的則認為上門去抓不安全'因他有槍',不如開個社員大會把他騙來,在會場上抓,既萬無一失又轟轟烈烈。
唯獨年近半百的正隊長愁苦地不吭氣,他沮喪死了:平時真沒把黃成這小子看出來。這小子幹活比有些年輕農民還吃苦,在他影響下,本隊的另三個知青幹活也好,幾個人還不偷雞摸狗打群架,跟有些隊的知青不一樣。他經常給社員讀《毛選》,用石灰水在崖壁上寫毛主席語錄等等,原來這一切竟是偽裝!前幾天,自己已同老婆悄悄商量好,想把初中畢業已回鄉三年的三姑娘許配給他,三姑娘是一支花,心高氣傲,說了好幾戶婆家她都瞧不上。為了此事,還把嫁到山背後的二姑娘叫回來了一趟,因全家人中,就二姑娘和悶葫蘆老三說得上知心話。徵得老三同意後,老婆昨天才託了媒人,不知媒人已對黃成講了沒有?幸好開會前三姑娘就和她四弟放牛打豬草去了,那時還不知道是黃成的事……
人們終於注意到,正隊長始終在蜷著身子只顧抽葉子菸。大家很詫異,隊上的人面面相覷,開始專注地侍弄起了各自的長煙杆。滿屋濃濃的嗆人煙霧,一時間,只剩下比賽般的“叭叭”吞雲吐霧聲,有兩支菸杆足有四尺長!
面對這幫毫無政治覺悟、纏著白頭帕穿補巴長衫的鄉親們,“王無常”慍色了。他看了看皺著眉頭的老龍,把右拳往左手心裡一砸:“開始幹!怕死不革命,革命不怕死。通知基幹民兵和知青都來開會,說是傳達中央緊急重要檔案,只准進不許出,就在這間屋頭抓。狗雜種!”罵時 ,他瞟了正隊長一眼。
黃成一進門,見老龍在屋中,門兩旁各有兩個緊握鋼槍的強壯小夥子,神情和舉動立即呆滯了,因他與老龍之間,有一段值得老龍懷念的“革命情緣”。
老龍原是這個區中心小學的教導主任,家在縣城近郊。*開始時,他押自己的校長進城遊街,順便也回家專職幹上了*,不久就成了全縣小學教師中的聯派頭頭,而黃成,那時則是紅派裡的紅衛兵小頭目。六七年元月六日,上海造反派奪了上海市的黨政大權,喜訊傳來,聯派大受啟發,數百人衝進縣委,把裡面所有的大小官員趕出了辦公室,一舉“接管”了縣委。紅派氣急敗壞,趁聯派頭頭們正聚集在縣委會議室裡,象梁山好漢們一樣排座次時,上千人突然搖旗吶喊“進駐”縣委大院,衝進了會議室。
聯派領袖們應非常地後悔。在會議室裡,他們雖然坐上了昔日縣委書記、縣長、局長、至少是處長科長等首腦人物們坐的寶座,但坐得非常地不安分。以為頗似“黃袍加身”了的他們,為了爭座次,好象一群興奮的聾子,誰都使勁嚷嚷,卻誰都聽不明白'或不願聽明白'對方在講什麼,所以扯著嗓門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有人還跳到了桌子上,以致還沒把交椅坐熱乎,一個個地便被推扭出了縣委大門。出門後,他們脖子上掛著寫有“野心家”、“政治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