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重新織好的手套又戴在了許志的手上,這一回,他沒再拒絕。
一輪紅日沿著遠處濃密的樹叢正在徐徐向下沉落。許志問曉雅,你看前面那是什麼?
曉雅說,是太陽正在落山。
許志說,是啊,你看它的餘暉雖然還是那麼明亮,可卻不會持續多久了。
曉雅說,我剛才去你家,看見了你寫的讀書筆記,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突然感到特別的害怕,我覺得你說的那些話,你想的那些問題,它們有一天會給你帶來麻煩和災難。
許志說,我最近腦子裡很亂,有時候我害怕思考,因為一思考我的頭就會疼得要命,裡面像團亂麻,有時理清了,有時它們又亂了套。我曾經是如此地狂熱,“五一六”之後,我和紅衛兵一起揪鬥走資派,可能你也聽說過那次地質學院和師大最激烈的武鬥,當時我也參加了。那之後我們去北京串聯,在天安門廣場接受檢閱,看見毛主席的時候,我激動得流出了眼淚。可是這幾年來,又發生的許多事情,讓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我試圖解開它們,自己去尋找答案,於是我讀哲學書,現在我發現了一個最大的錯誤,就是……
曉雅馬上用手捂住了許志的嘴,這時一個穿藍色警服的公安正走過他們身邊,公安看了看許志,曉雅忙把頭依偎在許志胸前,公安走遠了,曉雅把頭抬起來,不好意思地往外挪了挪身體,低頭擺弄起兩條辮子。
許志又說,你想沒想過這些問題:為什麼我們搞了這麼多年生產,人們的生活卻一天天衰退下來?買肉要肉票,買布要布票,吃飯要糧票,還有,除了幾個樣板戲我們還能看到什麼?為什麼一夜之間出現了那麼多的叛徒,特務,反革命?那些被打倒的人,他們真的像報紙上說的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嗎?我越來越弄不明白,為什麼許多事情最後都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曉雅說,這些話你自己在心裡想想就行了,可千萬不要到廠子裡跟別人說去啊。都是那些哲學書害了你,你可別再看那些書了。
許志說,那怎麼行呢,對我來說,它們就是指路明燈,沒有它們我發現不了真理。 。 想看書來
斯大林大街之戀10(3)
曉雅說,可你就是發現了真理,又能怎樣呢?
許志說,我要傳播真理。
曉雅說,在這個時代傳播真理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且你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是微薄的。
許志說,不會是我一個人,我相信和我一樣的人一定還有很多。
曉雅說,可他們在哪裡呢?
許志說,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曉雅說,那也畢竟是極少數的人啊。
許志說,許多偉大的事業都是從少數人開始的。
曉雅說,這個我也明白。
許志說,你明白?你真的明白?
曉雅說,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我不怕死,可我害怕你死。
許志說,死並不可怕。
曉雅說,我知道死並不可怕,可是有的時候人不能太偏激,不能陷在一個問題裡面出不來。
許志看著曉雅,她的臉因為這樣急促地說話變得紅了起來。他不明白他今天為什麼要和她說那些話,那些話那一天和林遠兵似乎也隱隱談起過,但他那時說得比較模糊,沒像現在這樣直接。他是怕她擔心他,還是怕什麼?但對於曉雅的擔心他就不怕了嗎,好像也不是。大概是在曉雅面前他要輕鬆一些,而面對林遠兵他總是會感到有些緊張,而且一些話,還沒等他說出來呢,她就好像什麼都明白了似的。
曉雅對許志說,本來我不想和你說這件事,這件事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
許志問她是什麼事?
曉雅說,是我媽的事。
許志說,你媽怎麼了?
曉雅說,我媽以前是西城歌舞團的舞蹈演員,那一年她去北京參加了那臺大型音樂舞蹈節目,那裡面有段獨舞就是她跳的,她那時候已經和我爸爸結婚了,可是她在北京遇見了一個空軍飛行員,她和他相愛了,他們愛得很深,她從北京回來就要和我爸離婚,我爸不同意。
後來,那個飛行員在一次試飛中遇難了,我媽因為和我爸離婚的事鬧得滿城風雨,然後她和飛行員的事情也讓歌舞團知道了,她被批鬥,被遊街,她再也不能上臺演出了,她從小就喜歡跳舞,把它當作她的生命一樣地熱愛著,但是,她熱愛的舞蹈,還有她愛的人,突然之間全都離開她了,她承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後來就瘋了。
我跟你說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