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算大,區區五百餘人,混在其中並不顯眼。
出發去湘州之前,沈慄二人有幸觀賞了一番夷民的祭神儀式,由大寨的頭人和大巫祝主持。他二人只隨著首領看熱鬧,別人拜時跟著拜,別人跳時跟著跳,倒也有趣。
沈慄注目祭臺上,除了頭人和大巫祝,還有一位錦衣人,明顯不是夷民。
“葛木大人,”錦衣人笑道:“貴部兵強馬壯,我父王得您支援,定會如虎添翼。”
“山野匹夫,當不得一聲大人。”那頭人大聲笑道。
沈慄遙遙聽見,微微瞠目:這人竟說的一口流利盛語,還是湘州味的。
“您可是朝廷欽封的土司,切切實實一位大人。”錦衣人笑道:“日後大人率部殺敵立功,更是會平步青雲。”
沈慄低下頭,暗暗撇嘴。朝廷欽封的土司大人,卻要幫著湘王打朝廷去了。
童辭附耳輕聲道:“著錦衣的那位是湘王殿下的三公子邵環。”
沈慄微微點頭。
“我們夷民不需要升官,”葛木搖頭道:“做了官,就要有人管著,忒不自在。待戰事結束,我還是喜歡回來做頭人,湘王殿下只要賜我足夠的金銀便好。”
“但憑君意。”邵環滿口應承。
不要官位更好。夷民粗鄙,真要升了官倒不好管束,難免傷及王府顏面。金銀財帛反倒易得,這頭人雖然貪婪,卻也容易應付。
邵環只顧著與頭人搭話,一旁的大巫祝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驟雨初歇,天氣寒涼,褐槲先生小心著涼。”邵環關切道。
大巫祝的盛語不如葛木流利,不悅道:“三公子為何稱我為先生?按照山神的旨意,我與葛木共同管理山寨,也做得大人。”
三公子失笑:“好好,褐槲大人。”
看出三公子態度敷衍,褐槲心下更加不悅。
按照夷民的傳統,巫祝與頭人地位相同。一個管神事,一個管民事。但自從山外朝廷開始封立土司後,歷代只封頭人,不封巫祝。
巫祝不明白,出現這種情況,與山裡山外的社會發展情況有關。夷民還過著半原始的生活,巫祝在山寨中享有很高地位。而在朝廷官員眼中,巫祝大約與和尚道士差不多,尊敬就好,但要封立土司,還是要選各部頭人。
原本夷民聚居排外,這土司之職只被夷民看做朝廷附贈的小禮物,並不受重視。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但隨著山裡山外交流漸多,既使再排外,夷民的生活與觀念仍會受盛人的影響。原始社會總敵不過封建社會的衝擊。
於是巫祝們慢慢發現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戰,手中的權柄一代比一代少些。原本處於平等地位的頭人也漸漸開始不那麼尊重自己。
這種情況在沈慄如今所跟隨的寨子中剛剛上演過:巫祝為了爭權,或者說維護自己的地位,想要扶助對自己更為尊重的首領侄子上位。可惜事不湊巧,他那推脫之詞竟教人捉來了沈慄二人。為了自保,沈慄向首領揭露了他的謀劃。
大寨中比較守舊,褐槲的地位較沈慄寨子中那位高些,但也面臨著權柄旁落的威脅。故此才會對邵環稱葛木為“大人”而只稱自己為“先生”表示不滿。
夷民情緒外露,又不聽朝廷管教,褐槲並未覺湘王之子需要如何忌憚,心有不滿便直接說出來。
顯然,他的不滿並未令邵環重視。邵環對葛木都是面上尊敬心裡鄙夷,何況一個巫祝?含糊一句便即略過。而在收到葛木“我就看著你作”的戲謔眼神後,褐槲更是心下難平。
褐槲不知道,在前往湘州盛人的地盤後,這種輕視將更加嚴重。
因見了湘王府人,沈慄便囑咐童辭小心隱藏。他二人改換裝束,剃髮塗面,又在山林中打熬一段時間,混在夷民中,單憑外表是不會被分辨出來的。然而童辭有個引人注目的特點——他駝背。
固然駝揹人並不罕見,但小心一些總是好的。未到湘州,沈慄二人也不知那邊會不會追捕他們。
夷兵向湘州而去,翻山越嶺,非止一日。沈慄二人自被尤行志劫走,一路上並未受太多磋磨,最多不過粗茶淡飯,到了寨子裡也被首領好生款待,如今隨軍趕路卻著實受了些風雨。尤其是沈慄。童辭經歷複雜,往日還吃了些苦頭,沈慄自穿越後錦衣玉食,就算練了些拳腳,又何嘗用兩條腿走這麼多路?惟苦撐而已。
沈慄能撐下去,坐著轎子的邵環卻叫苦連天。
“這轎子太過顛簸,公子不若下轎,教小人揹著您走。”侍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