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朝廷失了皇后與太子,復辟大禍近在眼前,這時節邵英再撒手人寰……沈慄想起太孫,就憑那個少年,能穩定局勢嗎?
“皇上奉天承運,福澤深厚。如今不過一時病痛,好生修養自會龍體強健。皇上千萬不可如此心神沮廢,太孫殿下和天下萬民都指望皇上呢。”沈慄道。
邵英有氣無力道:“世間哪有不老不死的帝王呢?朕天天被人稱作萬歲,卻不能真正萬歲。可惜朕沒有時間了,不能交給元瑞一個太平天下。”
邵英搖了搖手:“你將何家之事仔細說來。”
沈慄垂目:“武稼大人自十年前……”
“驪爺爺要用什麼,使人言語一聲便罷,何勞您親自過來?倒襯的小的們不懂事。”御膳房總管將一張老臉褶子疊褶子,笑成一朵菊花。
“得了吧您吶。”驪珠將總管的臉推遠,揚了揚手中匣子:“看見沒,萬歲爺要用燕盞,要用雜家親手熬出來的燕盞。”
“聖眷哪,”總管酸溜溜道:“奴才在這御膳房中混了一輩子,論手藝敢拍著胸腹說天下無二,可皇上偏就認您這雙手。嘖嘖,奴才是心裡真是嫉妒得很哪。”
說著,總管還裝模作樣地揩揩眼角。
當面說出口的嫉妒便是奉承了。驪珠扯扯嘴角:“咱家沒空跟你這猢猻磕牙,萬歲爺可等著呢,還不快與雜家倒出爐灶?”
“都準備好了。”總管一引手:“您往這邊請。”
驪珠跟到裡邊,見這裡僻靜無人,傢什、食材齊全,滿意道:“還是老哥哥辦事妥帖。”
“得了,有您這句話,小的能再風光十年!”總管笑道:“小的還有差事,您老自便。”
總管恭敬退出來,轉身便見徒弟在外頭探頭探腦。心中暗罵一聲,快步走去扯著就走:“你個小東西,這就想攀權富貴了?也不稱量稱量自己的斤兩!”
小徒弟歪著脖子叫疼:“我的爺爺,奴才連灶臺都沒上手呢,哪敢起這份心?奴才是想……”
小徒弟低聲道:“爺爺,您就不看著點?皇上入口的東西,又是從咱們御膳房端出去,這萬一……”
“呦?猴崽子還有點心計,倒是個好材料。”總管照著徒弟腦門狠抽一下,低聲道:“這宮中的道道多了!驪珠是不會害皇上的,不過他親自動手……咱們不該看的不看。”
正教訓著徒弟,忽見門口來了個小內監。
“給總管請安。奴才是尚衣監的派來尋驪珠爺爺的。”小內監低著頭行禮,打袖子裡掏銀子:“原是皇上叫給太孫殿下做的鹿皮大氅,您知道,這主子親口吩咐的物件不能依著老例子來。我們總管琢磨著問驪珠爺爺一聲,請教請教皇上和太如今有什麼喜好樣子。”
“你們總管倒是追得緊,都找到御膳房來了。”總管哼了一聲,掂掂手中銀子,踹了徒弟一腳:“去,往驪珠爺爺面前露露臉去。機靈點!”
徒弟歡天喜地去了。
“你說什麼?”驪珠霎時面色鐵青,將小內監拽到一邊:“仔細地說!”
聽完小內監敘述,驪珠沉默半晌,解下腰中玉佩賞下去:“回去找個僻靜宮殿混幾年再出來。”
回到御膳房中,總管的小徒弟殷勤道:“奴才不錯眼兒地看著,絕對沒人動過。”
驪珠心不在焉誇了一句好,打發人出去,望著灶上砂鍋微微出神。
“朕很高興。”聽過了沈慄陳述,邵英忽然微笑道:“朕一直為和親之事耿耿於懷,如今知道是被人有心算計,倒是令朕釋然了些。”
被人算計便不是主動犯錯,邵英心底的愧疚便能輕一些。
邵英喃喃道:“朕自謂一生兢兢業業,從沒犯過大錯,唯獨和親……”
唯獨這一次,非但禍及百姓,還將他的兒女妻子甚至自己的健康填進去。若非此事,太子能順利登基,太孫也不會在這個年紀便需倉促應對亂局。
“告訴史官,教他修史的時候要寫清楚。朕寧願是被人矇蔽的蠢材,也不願是利令智昏、愧對妻兒的渾人。”邵英道。
沈慄恭聲應是:“這都是逆匪狡猾之故。皇上年少即隨先帝征戰四方,平定天下,登基以來視民若子,鎮壓反叛。我盛國如今堪稱海清河晏,百姓富足,這都是皇上的功績。些許瑕疵何必放在心上?皇上也太苛待自身。”
邵英長嘆一聲,心知若非自己被北狄稱臣的誘餌吸引,何家也未必能得逞。然而他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大到死亦難以瞑目。
“皇上,燕盞好了。”驪珠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