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邵英能不動聲色地將權柄一點點從大臣手中摳出來,倒也算得上手段超凡。唯嘆他這些年疑心越來越重,手段越來越趨於陰狠,以致於死後沒有多少人能真心為他一哭。
好在大殿中“哀而不傷”的人多著,只要哭的響亮,也沒人會有心指責哪個不夠誠心。
一聲悶響過後,有人叫道:“驪珠公公為皇上殉死了。”隨即有內監匆匆過來將驪珠的屍體抬出去。
沈慄聽旁邊大臣低聲嘟囔:“好歹也是行走宮中的大太監,要殉葬怎不知道找個僻靜地方?偏死在皇上寢宮,莫說驚擾皇上英靈,便是驚著了太孫、皇子們也是罪過。”
大臣們對驪珠的死活漠然以待。帝前得勢太監,皇帝在時要保持敬畏甚至奉承,皇帝死了便不入大臣的眼,反怪他死的不是地方。
沈慄垂目,驪珠多半是刻意的。這太監忠心邵英一輩子,最後卻被主子殺了唯一的血脈親人。邵英死了,他不敢不死,不能不死,但稍稍表示一點不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哪怕他這點小心思沒人猜得出來。
輕嘆一聲,見錢博彥還沒動靜,沈慄頻頻給他使眼色。錢博彥愣了愣,方回過神來,起身上前叩拜太孫:“皇上龍御歸天,太孫殿下不要哀毀過甚。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殿下早登御座,以安天下。”
太孫哭道:“皇祖父屍骨未寒,況吾年少才疏,怎敢承繼大位。”
何宿雙目微閃。
“殿下繼位乃是皇上遺命,臣等敢不遵旨?還請殿下即刻繼位,以慰皇上在天之靈。”沈慄高聲道,隨即大禮叩拜:“臣等參見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人帶頭拜下去,眾臣便跟著叩拜:“臣等參見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何宿不甘不願磕下頭去,雙眼滴溜溜亂轉。他已官至閣老,原也無甚野心,無奈家裡要造反,為了不被連坐入刑,他也只能跟著一起謀逆。
也罷!做邵家的大臣實在太憋屈,扶了何澤上位,恢復前朝制度,好歹過得自在。邵英已死,時機已到,自家也該準備動手了。
沈慄小心翼翼擋在新帝身前,雖說這位親自動手行刺新君的可能不大,還是防著些好。
司禮監已過來催請大臣們往前殿哭靈,元瑞道:“沈師陪朕去換了孝衣。”
何宿一怔,反對道:“萬歲,外臣不宜在宮中行走,這不合規矩。”
“皇上就是規矩。”沈慄漠然道:“何大人,先帝屍骨未寒,您是要在先帝面前教訓皇上嗎?”
餘下想要勸諫的大臣們緊緊閉上嘴。有什麼事日後再說,先帝才剛閤眼,皇上心氣兒不順,這時可不是諫言的好機會。
邵英這些年不遺餘力打壓臣子,如今朝中敢梗著脖子哭諫、死諫的人已經不多。何況又是在地位更替的節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的好。
何宿深吸一口氣:“皇上恕罪,微臣不敢。”
元瑞微微點頭:“無妨,諸位臣工先行,朕隨後就來。”
待眾臣與嬪妃退去,元瑞才露出茫然神色。
不過一晝夜,父親、皇祖父、皇祖母,連喪三位長輩,萬里江山須臾便扣到自己肩上。元瑞年不過十七,又沒經過大風浪,到此時還覺不真實。
“沈師,吾……朕該怎麼辦?”元瑞忐忑道。
“陛下不必擔心,先帝已經為您安排好了。”沈慄柔聲道。
沈慄隨即陪著元瑞見了緇衣衛指揮使邢秋。
權利更替之際,緇衣衛指揮使往往同首領太監一般,隨著地位更迭。
邢秋有妻有子,還沒有如驪珠一般殉死的打算。好在他與沈慄熟,想借著這個關係在新帝面前留個好印象,保住自己的位置。
“逆賊這兩天必然動手。還請邢大人費心,皇宮內外及各大臣府第上都要多加註意。”沈慄道。
邢秋忙不迭應下。像這種密謀案本是緇衣衛偵辦重點,可惜這一遭偏不是他們發現,而是沈慄與武稼上報。這已經是緇衣衛無能的表現,若再出差錯,便是新帝罷免他的好由頭。
“陛下和沈……大人放心,微臣定當不遺餘力誅殺叛黨,絕不走脫半個賊人。”邢秋拍著胸脯道。
仔細算來,沈、邢兩家上一輩還連著親,沈慄算邢秋晚輩。邢秋倒是想尊他一聲閣老,可惜這閣老面相太嫩,邢秋到底沒能張開嘴,只好含糊一聲大人。
“千萬小心,不要走漏風聲。”元瑞囑咐。
邢秋點頭:“微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