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之頜首點點頭,便繼續耐心聽講起來。
待下了學,諸生們一鬨而散,陳凱之卻坐在原地。
而劉夢遠依舊跪坐著,等人走乾淨了,方才抬眸起來,看向陳凱之道:“你坐近來。”
陳凱之起身,到了距離劉夢遠更近的位置跪坐下。
劉夢遠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著道:“凱之,你現在一定還在責怪老夫吧。”
陳凱之搖搖頭:“不敢。”
“口是心非!”劉夢遠冷哼一聲:“你一定是見老夫的文章,可謂是大義凜然,浩然正氣躍然紙上,可實際上呢,遇到了事,老夫卻瞻前顧後,顧慮重重,因為害怕別人的非議,而令你差一點連學都入不了,是嗎?”
陳凱之索性就沉默了,因為這確實是他的心思,他的確很鄙視這樣的行為。
“哎。”劉夢遠道重重一嘆。
沉默就是預設了,劉夢遠倒沒有生氣,而是道:“是啊,寫文章的時候,更甚是老夫年輕的時候,又何嘗不對這樣的行徑瞧不起呢?遇事就想明哲保身,可所謂明哲保身,其實無非就是懦弱而已。老夫許多年前,也討厭如此,可是當真遇到了這樣的情況,最終卻是失去了勇氣,其實每一個都以聖人標榜自己,可當真遇到這些,這原是標榜的聖人,就一下子落於凡塵,渾身上下的醜惡,便都暴露無遺了。老夫……沒有免俗。”
他自嘲地笑了笑,才又道:“你或許以為這是老夫在為自己辯解,不,這不是辯解,只是……老夫也只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罷了,心裡想做聖人,可實際上,卻遙不可及而已。
說著他便有些慚愧地低下頭,頓了頓,嚥了咽口水,滿是歉意地朝琛凱之說道。
“上次的事,是老夫的錯,老夫認了,既如此,老夫也不再為自己辯解。既然你還是做了老夫的學生,現在唯一能做的,權當彌補吧,自此之後,每日下學,你遲一個時辰回家。老夫給你講解時文,你方才的回答,令人讚歎,可是……你以為時文只需有一個振聾發聵的道理就可以嗎?不,時文有起,有承,也需收尾,這裡頭,處處都是真功夫,絕不是靠小聰明可以做到的,今日老夫所講的,其實還是太粗淺,你先寫一篇時文給老夫看看,老夫給你講解。”
呃……這是彌補嗎?
每日晚一個時辰回家?可他怎麼聽著,像是在懲罰呢?
不過陳凱之還是能體會到劉夢遠的心思,他慚愧了,除此之外,他確實有愛才之心吧。
既然如此,陳凱之也不客氣了,這畢竟是一個機會,一個彌足珍貴的機會,想要金榜題名,時文是重中之重,而這時文,陳凱之沒有上一世的經驗,因為這種文章的格式,和上一世的文章全然不同,他必須得學,不但如此,還需刻苦的學,要學得比所有人好。
他點了點頭,取了筆墨,便皺著眉,開始絞盡腦汁地書寫起來。
足足用了一個時辰,才堪堪寫出了一篇文章。
就這……還是靠白日劉夢遠的一些講解,方才勉強作出來的。
劉夢遠看了看,微微皺眉,顯然知道陳凱之第一次涉獵時文,倒也沒有責怪,而是從頭開始,細細講解起來。
哪裡有紕漏,哪裡格式不對,哪個地方起承有瑕疵,他不厭其煩地講解著。
不知不覺,天色已黑了,他起身,點了燭火,搖曳的燭光之下,是他帶著嗦的講解,也有陳凱之全神貫注時,那眼裡對映的燭火。
原以為只是一個時辰的事,誰料這第一日,竟是三個時辰,等到陳凱之消化得差不多了,如大夢初醒一般回過神,才發現這課堂之外,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劉夢遠這才站起來,嘆道:“這麼晚了?”
陳凱之朝他行了個禮:“是學生愚鈍。”
“已經學是很快了。”這一句,倒不是劉夢遠的違心之言,而是大實話。
同樣的內容,若是給別人講解,莫說幾個時辰,便是幾日,怕也未必能完全瞭解。
劉夢遠道:“去吧,明日繼續。”
“是。”
陳凱之收拾了筆墨,又朝他一揖,方才告辭而去。
出了學宮,卻見外頭有人提著燈籠,在這夜色下等候。
即便不是冬日,可在這清爽的春分,這洛陽的夜晚依舊有些冷。
只見那提著燈籠之人,在這烏黑的天穹下,來回渡步,口裡呵著白氣,還忍不住地跺著腳。
一見陳凱之出來,那燈籠便提起,朝陳凱之方向努力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