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由鄧武一人承擔。後來招工回城,鄧文與小珍結了婚。鄧武是婚禮上第一個醉倒的,躺在床上困了兩天兩晚。他娘著急,託人給他做介紹,而他一個都不見。他跟娘說,我一個人過得蠻好,你郎家不要操心。誰都曉得,他鄧武心裡只裝了一個小珍,已容不下別的女人。兄嫂二人對弟弟充滿感激,亦充滿內疚,遂對他無微不至關心。小珍的妹妹亦喜歡鄧武,鄧文與小珍也想結了這門親,但鄧武仍是謝絕。鄧文夫妻無話,默然長嘆,只望時間能撫平老弟心口的創痛。後鄧文生了個妹子燦燦。鄧武待燦燦視同己出,逢星期天誰都莫插手,由他帶著到這裡玩那裡玩,燦燦愛吃什麼就給她吃什麼,愛穿什麼就給她穿什麼。眾人亦都曉得,他這叫移情。皆不做聲,由他慢慢釋放自己。鄧武把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加班加點,宵旰劬勞,深得工人們愛戴。忽一日上級要把鄧武調到一個經營不善的紡織廠去當書記兼廠長,找周曉華談的時候周廠長不同意,說我們這麼好的搭檔你們不要拆了。又找鄧武,鄧武亦捨不得走,但組織上的決定,不能不服從。走的那天廠裡開歡送會,周曉華在臺上唱 《送戰友》,唱得眼淚雙流,座中亦皆是江州司馬青衫溼。那天的場面實在動情,令人感佩。很有意思的是鄧武調離之後,就再也沒有踏進二鞋廠的門檻過。但碰到鞋廠的老同事,依舊親切無比。他亦常到周曉華家裡去玩,帶著小燦燦。過了兩年,他母親又去世了。母親臨終前的遺囑是叫他找個堂客,安生過有家庭的日子。兄弟倆皆是孝子,母命難違。鄧文再給鄧武做個介紹,這回鄧武就不再推託了。那年鄧武結婚,我們皆去道喜。鄧武的模樣卻很失神,並無滿臉喜氣。又過了兩年,一個訊息傳來大家皆不相信,說鄧武被雙規了,是經濟上的麻煩。鄧武去了那家紡織廠後,工作大有起色,還了欠賬還有贏利,年終的時候市裡獎勵他二十萬,他拿了給全廠職工發獎金,自己分文未取。這樣嚴明的一個人,經濟上怎麼會犯錯呢?後來聽說是廠裡搞基建,一個承包商提了十萬塊錢給他說是感謝。他本人不在家,老婆糊里糊塗地接了。他曉得後幾次找那承包商還錢。承包商躲著不見面。後來忽然承包商出事了,在公安局招行賄的事,說給鄧武送了十萬,紀檢的人遂將鄧武雙規起來。到後來這事怎麼也說不清楚,鄧武於是被撤職,並判了八年。我從此再沒見到過他。
前一陣子北京一個朋友回長沙了,喊我去吃飯,說也不是他請客,是他一個姓陳做房產的朋友請客。去的地方是一個酒店,正是那陳朋友開的。吃飯時門口一個人影一閃而過,我放下筷子追出門,電梯門叮地一響,卻不見了那人。我朋友問我怎麼回事。我說好像見到一個熟人。他問是誰。我說好像是鄧武。那姓陳的朋友道,哦,鄧武呵,可能是他,他在這裡當總經理,是我聘來的。我問:在你這裡?他出來了?“出來了,我請他做事,幫他一把。他是個好人,就是運氣不大好,倒了黴。”原來這朋友開發了這裡一片地,建成酒店同商業一條街。他跟鄧武兄弟皆是農場裡的知青,曉得鄧武很冤,想辦法把他弄了出來,又有心託他一把,遂請他來管理公司的物業。“他呵,剛一進去,他老婆就跟他把婚離了。”陳朋友又說起鄧武的事,“他無所謂,離了就離了,反正他也一天沒愛過她。”我說我曉得他何解不愛她。陳朋友道:“是咧,他心裡裝了另外一個人咧。”
北京回來的朋友一臉訝異,彷彿聽人說天書。他當然不認得鄧武。
杜鵑(1)
老沈年輕時愛運動,尤其羽毛球打得好,市裡業餘比賽,他還拿過亞軍。如今五十多了,人澄了下來,只愛喝茶,沒事就一個人坐到天心古閣城樓旁的茶館裡,慢慢品茗,慢慢透過窗子看人世剎那的風景。偶爾亦叫上一兩個朋友來扯談,一坐就坐上大半天。那天他叫我,我亦浮生無事,就過去陪他喝茶。窗外車來車往,兩邊道上,人彷彿從地下湧出來的暗河,流過去又淌過來,很是激湧。又嶽麓山遠遠臥在天底下,伸展了它的手同腳。我說你真悠閒,一個人同諸葛丞相唱《空城計》一樣:我站在城樓觀山景。蠻有味來。老沈微笑,問我喝生普還是熟普。右手舉起來,甩了兩圈,左手按在右肩上。“我如今到底老了,這隻手忽然痛得莫名其妙,昨日去釣魚,一條還不到兩斤重的草魚,硬是扯它不上來,手痛得要脫了一樣的。”他說著,做動作示意那右手的痛不可徹,眉頭亦皺得很誇張。我說老了老了我們都老了。他同意地點著頭,伸左手食指按桌上的鈴,喚來服務員給我泡茶。我沒叫普洱,叫的是德國*茶,又加蜂蜜,試試洋口味。服務員拿來的茶具是玻璃壺,放到酒精燈下煮。壺裡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