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趙青雲是茶道高手,她雖頑劣,但學東西卻是毫不含糊的,雖然比不上父親,但泡茶的工夫,卻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
第一次泡茶,趙子墨動作嫻熟,一氣呵成,傅奶奶眼裡明顯有了一絲驚訝,待喝下第一杯茶後,驚訝已轉變為驚喜,甚至讚賞。
自那以後,傅奶奶的態度也有了細微改變,繼而分派了其它任務。
傅奶奶不太與其它老人交流,常常在屋子裡或寫毛筆字或繪畫,磨墨以及調配顏料便是交給趙子墨的第二項任務。
趙子墨再一次沒有讓傅奶奶失望。
她到底是得天獨厚的,母親北野清嫵是位著名畫家,在油畫和工筆畫領域都取得不俗成績,多年前與另一位神秘莫測的女畫家“清濯”並稱“畫壇雙清”,後來清濯在畫壇銷聲匿跡,清嫵從此一樹長青。
對於筆、墨、畫這類事物,趙子墨自然不陌生,小時候的她很頑劣,常常和蕭楚衍一起很猖獗地四處搗蛋,有一段時間犯事被逮後,父親給的懲罰便是替母親磨墨調顏料。
只不過她從來都善於在懲罰中尋找樂趣,罰的次數一多,磨墨以及調顏料倒成了她愛做的事,母親自是從不吝嗇,細心地教她怎樣磨出最好的墨以及用顏料調出最接近實物的顏色。
是以,無論磨墨還是調顏料,趙子墨都不會教傅奶奶失望。
從此傅奶奶對她可謂另眼相看,雖然不會對她再現得有多熱絡,但態度較之初始柔軟了許多,這令其它義工和老人們嘖嘖稱奇。
但他們馬上理解了。
義工們認為,她人長得美,性格率真又灑脫,而老人們則是看孩子的眼光,她既漂亮又可愛,被喜歡是理所當然的事。
雖然不應該,但趙子墨得到這些誇獎還是禁不住虛榮心上漲,原來搞定傅奶奶,是一件這麼有成就感的事情啊!
週日,趙子墨帶了一大疊繪畫用的宣紙來到養老院,一大早傅奶奶不在屋子裡,曉得定然是去附近的公園散步尚未歸,她也不跑去尋,只把宣紙往書桌上一放。
正準備像往常一樣去書架找書打發時間,一眼瞧見書桌上的筆墨紙硯,攤開的白紙上寫了幾行毛筆字,像魏碑體,又擁有強烈鮮明的個人風格,字裡行間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清雅,一如傅奶奶其人。
寫的是周敦頤的《愛蓮說》: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繁,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吾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濯清濯清濯輕灼輕灼輕灼輕……”
後面反反覆覆寫了兩行“輕灼”,字形也漸漸散亂,字上還似乎有水印過的痕跡,墨化開來,氳氤出重重疊疊的影。
趙子墨看著有些奇怪,猜想傅奶奶最有可能背到這裡忘詞了,一時興起,她坐下來,執起擱在硯臺上尚未乾的毛筆接著往下寫:
“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寫毛筆字亦曾是父親懲罰她的手段之一,她同樣把它變成了興趣,只不過她沒有專門去練某種字型,完全依著自己的喜好來,久而久之練成了獨一無二的“墨式體”,清嫵卻不失沉穩大氣,不過此刻,她則是淘氣地模仿傅奶奶的筆跡。
她寫字時坐的姿勢很標準,腰桿挺得筆直,前胸與書桌保持一拳的距離,早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射進來,照在她身子的一側,為她鍍上一層虛幻的光影。
她寫得很專心,眼眸裡跳躍著陽光的碎影,身後的門開了,她未曾注意,有人走進來,她也沒有感覺,直到身後傳來喃喃低喚:“輕灼……輕灼……”
趙子墨聞聲回頭,散步歸來的傅奶奶蒼老的臉上染滿了悲傷的神色,目光好似刻了一絲哀痛,她一眨眼,傅奶奶的表情已由哀痛轉為悵然若失,她未深究這細微的表情變化,露齒而笑:“傅奶奶您回來了!”
傅奶奶臉上一陣恍惚,然後慢慢點頭:“在做什麼?”
“跟您學寫毛筆字呢!”趙子墨蹦蹦跳跳站起來讓出位置。
傅奶奶走近書桌,拿起已被寫滿字的紙細看,有一絲動容,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慟,她喃喃低嘆:“我女兒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喜歡趴在書房模仿我寫字……”
這一天,趙子墨隱隱約約感覺,傅奶奶待她又有些不同了,看她時,眼裡會流露出既溫柔又悲傷的神色。
甚至到了黃昏,傅奶奶還主動留她下來過夜,趙子墨自然沒有拒絕,安安穩穩地睡在傅奶奶懷裡。
什麼叫“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