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玥難以置信,轉去開啟第一個資料夾“7”。
還是她,很小的人,坐在鋼琴前,身體微微前傾,背挺得筆直,手指自然地垂落在琴鍵上,這是她在家裡練習老師教的姿勢。還有一張,她歪在一個大雪人邊上。江玥記得那天是星期六,她第一次見到下雪,他幫她在院子裡堆了一個很大的雪人,她跑進屋拿了他的一根雪茄充做雪人的鼻子,記得當時江珺還笑著說,插上去挺像鼻子的。那時她根本不知道這種雪茄有多難得。
江玥逐個資料夾開啟看,原來每個數字都對應著那一年的她。小學、初中、高中的畢業照,學生證,借書證。甚至還有她用鋼筆蘸了彩色墨水畫的新年賀卡。畫得極其糟糕,一個鈴鐺畫得像梨子。很多年後她的繪畫技能依舊沒有進步,因為最後一張聖誕卡片裡的麋鹿看起來更像是毛驢,那是她十五歲時畫的。
她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把它們都掃描了出來,並且一一歸檔。
江玥還找到一個音訊檔案,點選了播放,她認出來那正是自己彈的。因為沒有人會把愁腸百結的《冬之旅》彈得那麼歡快。但她根本不知道有這段錄音的存在。它在“17”裡面,就是說那是在她十七歲時錄下的。江玥隱約記得某個冬夜他們蝸居在家,他一邊轉動著杯子喝葡萄酒一邊看著她的手指在鍵上叮咚起舞,那次她選的就是舒伯特的《冬之旅》。
“18”之後幾乎沒什麼內容。
直到“22”又出現了許多她的背影。她手裡提著魚簍和摺疊木椅往院子外面走,風捲起沒有編進辮子的碎髮。那是她二十二歲出國前的寒假。她回了祁寧,住的別墅附近有個青山湖,她常常在午後陪俞新蕊的父親去釣魚。江玥看出來,這樣的背影只有他站在二樓的窗臺那裡才能拍到。他拍了許多張,如果連在一起看,都能看出她腳步行走的節奏。
江玥驚訝地捂住嘴,這些都是她從來不知道的事情。
她不知道江珺在她背後,在她睡著了之後,在沒讓她發覺的情形下,曾注視過她,聆聽過她,並將這些注視和聆聽都留了下來。
江玥也為此感到驚悸悚然,但在驚悸之餘又有點心酸,也許還有點忿恨。他為什麼只肯在背後凝視她?他為什麼不轉過來面對她?那樣她也就不用憑空猜測他的心意。
江玥繼續往下翻,“23”是她在美國的第一年,她拍了許多照片發到他郵箱裡。學校,宿舍,常去吃飯的餐廳,每日上課經過的路,一起上課的同學和老師,萬聖節派對上她戴著面具,除夕夜和一群中國留學生看電視吃批薩。也許是隔得遠了,所以她可以像從前那些離家遠行的遊子寫家書回去一樣,她發照片給他,偶爾附上簡短的幾句話,告訴他自己適應得很好,生活很熱鬧。
其實最初的一個學期她過得特別寂寥。
最後一個資料夾是24。裡面只有有一張明信片和一張照片。是一張很簡單的風景明信片,那時她坐在著名的羅科咖啡館眼望著少女噴泉,想了很久,只寫下一句,“我果然重遊羅馬了,你呢?”
阿懶探過頭來想看她些什麼,她卻拿手蓋住,好像小學生蓋住自己的試卷答案不讓同桌偷看。離開咖啡座後,她找了最近的一個郵筒把它投了進去。
最後的那張照片,就是她和阿懶站在梵蒂岡廣場上。那年他們都是二十四歲,是可以在五月就揮霍掉整個夏天的年紀。兩人穿著一式的白T恤、米色短褲,她還戴著墨鏡,阿懶手攬著她的肩,她順勢倚著他半邊的身體。看不清她的眼神,但看得出她是笑著的。阿懶也笑,露出白亮的牙齒。廣場上的鴿群時時被經過的行人飛掠而起,隔一會兒又悠閒地停下走動。他們倆就立身其間,好似兩隻快樂的大白鴿。
江玥是考慮了很久,才把這照片發到江珺郵箱的。她告訴自己,如果她勢必尋不到歸宿,那麼就找一個同行者結伴浪遊吧。
只是她沒有料到,這個同行者只陪伴了她小小一段就離去了。
第十九章
28
江玥關了資料夾視窗,閉上眼,江珺也好阿懶也好,都牽動她太多的情緒了。
房間的隔音做得太好,正午時分周遭仍是一片靜寂,只聽見牆上的鐘,咔嚓咔嚓地走動,電腦風扇偶爾有點輕響,江玥在心裡默唸,好了,好了,該幹活了。
開啟徐巖輝的譯稿文件,江玥專心校對起來,把漏譯的,錯譯的,各種表達的細微處都糾正補上,並在後面用藍色字型註明她改動的理由。江玥自江珺處學來的做事風格,凡事講究有理有據,但即便真理在握,也是措辭溫